一直积压在心底的不过是这一句句的“凭什么”。她也试图为她自己和母亲讨回一个答案,这么多年,她的存在,有没有唤起他的一点良心,她的努力她的优秀她的处处出类拔萃,她总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问问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悔不悔?”
“你母亲的事,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非要翻出来与我难堪吗?”易兴华用手臂强撑着混沌的头,似乎一瞬间卸去了所有的力气。
往事已然过去无法更改,如同他与周氏的感情无法修复,他对周氏早年的骄横跋扈亦有恨意,年少夫妻最终竟闹得日日鸡飞狗跳,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他不想再去追忆,却始终对钟玉有愧。
他何尝不知道钟玉收买钦天监的行为,也顺了她的心愿做出毫不知情的样子。他只希望钟玉能在这场自己选择的婚姻里安安稳稳的幸福,起码不像她母亲那样,孤苦一生,惨淡收场。
可他还是低估了她这个女儿的决心,也低估了童年阴影对她终身的影响。她婚后,自己暗地里也去打探过。与唐凤梧算不得多亲密和睦却也事事得体让人抓不到错处,她的满腹心思还是在结交外臣女眷上,这让他一下子就参透她的目的,于是他再也坐不住了,想要劝她放弃争夺与权力,离这吃人的腌臜官场远一些,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哪怕使用她最为抵触的强权压制。
“你母亲当初也是自愿嫁过来的,这一切只能说是天不遂人愿。何况她当时染病已近五年,甚至不惜以伤害你来威胁我,对宫人妃嫔也是动辄打骂,搅的后宫天翻地覆,前朝也屡屡有折子递上来奏请废后,幽居长乐宫,保全她作为皇后的身份和仪观,已经是我尽力周旋的结果了。”
“可是母亲还清醒的时候,比任何人都疼我。”忽地,钟玉像是重新想起了什么,瞳孔里是无限的哀伤,她抬手抹了一把已经淌了满脸的冰凉,正色看向易兴华道“母亲的疯癫,难道与您的自以为是毫无关系?毁了母亲,现在又想来摆布我的人生。父亲,我问您,如果今日被诬陷的是钟杰,您会对他置办书馆的行为多问半句吗?又是因为我是女子,所以你看不惯,又想用你那一套可笑的规范来管教我!”
“你什么意思?”易兴华停下了揉着太阳穴的手指,一时间急火攻心,重重咳了几声后怒斥道“我不是已经说过此事再议吗!如果我真的打从一开始就怀疑你,你以为你还能有进殿申辩的机会!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早就滚出去跪着了!”
“行!”钟玉拍了拍身上服饰,认真向父亲行了个礼“我这就不在您跟前碍眼了,现在就去外面戴罪。不过我不跪未央宫,我会去长乐宫门前,好好的向母亲问安。”随即便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这一连贯的行动让易兴华愣了半晌,忽然扬声冲着门口喊人。钟玉自然是一门心思只往外走,门口侍候的宫人又提前被他清退。愣是摔了几个茶碗也不见有人进来,还是黄莹如听见响声一脸莫名走了进来。
“易钟玉她哪去了?”易兴华见人便冲口就问。
“这孩子出了正殿就向东走了,看着情绪不佳的,你们又吵什么了?”
“别管!就让她去跪!一身反骨臭脾气以为谁也治不了她了!”易兴华气结,又扬手掀了块砚台。
黄莹如听罢,也是一阵沉默,默不作声的将房内狼藉收拾好,才绕到丈夫身后帮他按着穴位。
一边小心使力一边开口劝道“钟玉这孩子,像是故意激怒你的。”
“这件事总要有一个定论,不然那边也不敢收手,下一步怎么做,又要谁遭殃,这谁能算清楚。她这一受罚,算是帮你将她发落了,她这一跪,那边收到消息也遂了愿。等他们收手,整件事也就能搁下从长计议了。”
“哼,自作聪明,这件事难道非要她插手不可?连钟杰都知道明哲保身,她会不懂?。就算有三分好心,剩下那七分也是存了心要来骂我一顿的。她那一番振振有词,不知在心里藏了多久了......”易兴华闭上眼,心中一片难掩的苦涩,忽地转过头向黄莹如看去“你这在殿外偷听了多少?”
“哪里就偷听了,还不是你们在后面闹得声音太大,我是真怕你动了火,手上又没点轻重伤了孩子,才赶来听了一耳朵”黄莹如不屑的白了一眼,又思及丈夫一时怒气上头,解不出钟玉的玲珑心思倒也正常,转头望向窗外,喃喃道:“跪一会儿做做样子就行了,我看着这天快要飘雪了,别把孩子真冻坏了..........”
那厢钟玉跪在长乐宫的正殿前,仰首紧盯着那块鎏金的宫匾,长乐两个字看起来是何其可笑。
夜色渐深,乌云遮月。她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细小的飞絮落在脸上,一触冰凉。她才发现天上开始飘雪了,连她呼出的温热也幻化出一片白雾,眼前朦胧一片不可视。
她索性把眼睛闭上,听周遭轻纱摩挲似的细碎声,像倾沙一般落在她的肩头,发梢,衣尾。她强迫自己回想一些童年的温馨图景,以挨过漫长的严寒。在眼前这座殿宇里,有没有人为她的出生而庆贺,有没有人为她第一次开口说话而感动,有没有人记得她最爱带在身边的玩偶是哪只,有没有人因她的存在而担起父母的责任。她努力的想将这些碎片拼凑,却一再的失败,她能记起的只有母亲狰狞的脸,自己被放入冷水中的啼哭,以及父亲摔门而去的背影,还有永无止境的叹息和忧愁。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全没了在未央宫咄咄逼人的架势。也许父亲说得对,这日子就该稀里糊涂的过吧,钟秀说的也不无道理,像她这样的人迟早孤独终身。
可她又想起一个人。
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却会在这样的雪天里教她骑马,会在她溺水之后背他回家,会发现她膝盖隐疾后买来药膏悄悄放在床头。会戳穿她一次次幼稚的行径后说她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不是自损八百嘛。”钟玉自顾自的喃喃出声。地上的雪积的愈来愈厚,她的双膝埋在雪地里又开始疼了。其实她这出就是在赌,她不清楚父亲这会儿是不是还在因自己的以下犯上气的咬牙切齿,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跪在这里多久,想来自己确是一时冲动,但缓过神来已是毫无退路,连一级台阶都没给自己留。
风越吹越猛了,雪花也越来越大,在脸上毫无章法的掠过后奔向远方,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