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人的手
细看脚下踩的不是垫子,竟是一条人腿。
是一个身量纤瘦的年轻男子,姣好的面庞上略带着些脂粉气,此刻上半身躺在地上,嘴角挂着一缕鲜血,脸却和身上的衣服一样白,鲜血滴上白衣,烛影下悽艳可怖,显然已经是个死人,一条腿搭在椅上,任靴底粗砺随意踩踏着,像一块石。
千秋奂没有看他。
就在刚才,这个人还殷勤备至,拿了灯来劝他喝水休息,他觉得灯光刺眼,灯下男人的笑脸更刺眼,不想听他聒噪的声音,便叫他跪在地下替自己脱靴,顺便试了试多日未练的闭云咒。
男人窒息而死的样子看起来顺眼多了,脸被封在透明气罩里,很快就变成了青灰色,一点声音也没有,像燃尽的烛火。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了点,他看起来没有了表情。
暮夜天他们进来时,千秋奂也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不动也不说话,烛影下和四周昏暗融为一色,只眸光微闪。
待长琉引着暮夜天来到榻前,才叫了一声:“五叔!”
长琉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个人,见是千秋奂,不太高兴的哼了一声。
暮夜天亦回头往这边瞥了一眼,又转了回去,好像什么没看见。
千音尘连头也没回。
暮夜天已俯下身去查看榻上的人。
没有人理睬,千秋奂也不生气,仍安静坐着,远远看他们动作,暮夜天没有动手,而是绕到另外一侧,阖眼运起神识,大殿里静悄悄的,赤为游上弓背,吐一下舌信,发出咝的一声,千秋奂眸光一闪。
千音尘稍远一步护住招魂灯,以免暮夜天潜入长珣体内时,惊了那一缕残魂。
几个人或坐或立,没有一个人说话,长琉虽然觉得一进来就上手——当然是救人要紧——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连句寒喧也没有,似乎有些无礼,但千秋奂见了他们不礼不动,也不守在榻前,更像个不相干的人。
这儿子好像不存在。
招魂灯稳稳的燃着,暮夜天的呼吸也稳稳的,榻上的长珣似乎也有了细微的气息,渐渐跟着他的节奏,一呼,一吸……脸上似乎也有了些生气。
长琉松了口气,才觉得有些乏倦,这两日东奔西走,几乎没有好好休息,此刻安静的气氛,勾起来丝丝困倦,一呼……一吸……,再一呼……几欲睡去……
千音尘静静看着灯。
不知过了多久,暮夜天睁开眼,说了声:“好了。”
长琉上神已昏昏欲睡,被这一声猛然警醒,扑到榻前,长珣还是先前那样睡着,连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也没了。
“好了?”长琉上神惊疑不定:“哪里好了?”手脚头口,实在看不出来。
暮夜天直起身子:“叨扰各位,我想要……洗个澡。”
“洗……?”长琉一愣:“啊,没……没问题,不过大殿下他倒底怎样?能不能救回来?”
暮夜天:“他确实神不归窍,不知道飘去了何处,现在还说不好能不能救,等我调运好气息,稍做休整,再运神识仔细搜寻,能唤回多少是多少吧!”
“那你刚才……探到了什么?”长琉上神被他说的心慌:“是不是那个妖术?魔头又出现了!”
“不清楚,”暮夜天摇摇头,“我要净一净心神,潜入他识海里才能知道,所以,要洗个澡。”
“好!好!”长琉上神顾不上关心潜入识海追踪会有被妖术一起摄走的危险,忙将手一让:“请!请吧!”
千音尘正要说话,一直坐在殿角的千秋奂忽然开口道:“如不嫌弃,就请仙长留在下处休沐。”话虽客气,语气却不容置疑,阴沉沉的。
暮夜天尚未答,千音尘已冷冷道:“不必!”
殿内一片寒气。
长琉上神忙道:“不必了,天帝还要召见,回头必有谕赐。”
见了天帝,何处安置肯定都有司官安排,千音尘本想请他去自己宫里的,听了不禁有些失望,无奈道:“那我送你。”
“不用,”暮夜天已走出几步,特意停下来答他,千音尘眸中一暗,
暮夜天微笑:“你住哪里,一会儿我去找你。”
又亮了,
好像还有春风和花。
千秋奂无话。
看着他们绕过地下巨大的铜鼎香炉,眼底只剩了背影时,忽然道:“丘陈呢?在哪里?”
长琉心中一凛。
千音尘:“他冒犯我,被青冥剑钉在北天门上示众了。”
长琉紧张的站住脚步,暮夜天也停了下来。
千音尘转身,直视向千秋奂。
交锋间眸光陡盛。
都不好惹啊,长琉又暗暗叹了一声。
千秋奂微微一笑,长琉以为自己看错了,这货,比庙里的木头神胎还神好不好,从小到大几乎没见他笑过。
神胎用少有平和的声音道:“放他回来吧,我来罚。”
千音尘盯了他一会儿,手一伸,青冥剑已在手中,更不再说话,隐了剑,转身去阶下等暮夜天,长琉也让手相请,前后相随,一起走了。
身后,丘陈已伏跪在千秋奂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