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达之后,跟着就上书,请了陛下调派肃冲关守备主将。
“陛下雄才大略,杨太傅功不可没。”
梁明景忙搁下奏疏,陪着梁林辉出去,“杨太傅识学的确广博,但朕真正之帝师,却是皇叔。”
“是吗?”梁林辉难得笑了。
梁明景亦笑,“自然,皇叔于朕可谓言传又身教。”‘身教’二字,被他道得重了些。
“臣从前管得陛下过甚,陛下不记恨臣?”
“怎会。”梁明景道,“是侄儿那会年少顽劣,不堪造就,着实磨费了皇叔许多精力。朕心里都记着。”梁明景九岁登基,深知他皇叔虽有亏于两个儿子,但对他、对天下臣民,倒是从未相负。此也是他,始终不愿和他皇叔生隔阂之因。
“陛下胸襟之广阔,是臣不能及。”梁林辉脚步微顿,他想借着朦黄廊灯,仔细瞧瞧这位他耗尽心血、护着长大的天子,但终是移开了视线,“路已尽,陛下留步吧。”
路已尽,房门就在眼前。
谁都该回到,他该回的位置。
*
夜半。小沐齐抱着锦被跑到了他阿爷屋中,并挤在了梁林辉床上。
“阿爷给我讲讲二叔吧。”他一点睡意也无。
“讲什么?”这话既对着小沐齐,同时问着他梁林辉自己。他替小沐齐掖好被子,“快睡你的,长辈之事你听来做什么。”
“讲讲嘛。”小沐齐缠着,“孙儿多了解一些,今后便可更好同二叔相处了。”
梁林辉失笑,“你倒想得长远。”
“阿爷,阿爷——”小沐齐一壁缠着,一面留意着他阿爷神色,他是真怕这会,他阿爷斥他一声‘放肆’。在他心中,他阿爹乃头号严肃,他阿爷是第二号。
“就讲……二叔小时候在王府里如何?”小沐齐察觉,他阿爷今夜极其好亲近,他便也放肆了许多。
小沐齐竖起耳朵,等了甚久,却没听见他阿爷道一句话。
灰暗中,梁林辉寂寂沉默,语凝半晌,“……你二叔没在王府。”
“那在哪里?皇宫吗?”如他一般,一年中有半数宿歇在宫里。
“在一个园子。”道完这句,梁林辉微阖了双目。
“还有呢?”
“快睡吧……阿爷记性不太好,忘了。”
“啊?”小沐齐瞪大一双曈眸。他轻轻挪动身子,挨得他阿爷近了些,再念起他阿爷两鬓生出的银灰,定定道:“等回去,孙儿去请太医院首席。”
梁林辉被他脑回路惊诧,“做什么?”
小沐齐这会子一面沉肃,“自是给您请脉。五十而知天命,阿爷该好好保重其身子才是。”
“用不着。”
小沐齐很坚持,“一定要的。”
梁林辉无奈,只好沉了语气,“不许。”自他统军算起,他前半辈子但逢头疼脑热、刀枪剑痛,俱是秦白止一人包揽。如今秦白止跟着章儿,近些年他身体也没甚伤痛,无端请脉,喝那劳什子药作什么。
“阿爷若不许,沐齐就去讨大伯圣喻。”事关他阿爷身子,小沐齐毫不退让。
梁林辉额角筋跳,“你敢。”
“怎么不敢?”小沐齐一下坐起来,“孙儿明日一早就去。”
但想起大夫和药,梁林辉就头疼。他察觉到被子滑了下去,担心小家伙着寒,又不得不忍着头疼,将小家伙按躺下,裹回被子里,“陛下怎么没多罚你跪会儿。在京里还有个规矩样子,怎的一出京城,便活似个上蹿下跳的猴子?一天天儿,越发胆子大。”
听了这话,小沐齐翻身侧躺,闷闷不吭声。
“怎么?还气着了?”
沐齐一片孝心,梁林辉不会不领情,便也放软了声音,“膝盖还疼?”
小沐齐仍侧着身子,把脑袋轻藏在被中,低低道,“只一丁点儿红印。大伯给我擦药了,不疼。”
梁林辉把他小脑袋从被中拨了出来,暗叹一口气,“下回再遇上,可万别上赶着往里闯,得躲得远远的。陛下再宠着你,雷霆之下,你也定是要吃亏的,记住了?”
小沐齐声音很低很沉闷,“嗯。”
“是……想你阿爹了?”眼见着如今之小沐齐,年年岁岁长大,总让梁林辉忆起当年的梁呈章和陈元,可他思来想去,却难从记忆中搜寻出几件父子家常事。
他之遗憾,今又轮及在了章儿身上。
梁林辉轻道,“别怪你阿爹。”
“哪有。”小沐齐以手垫着下颌,“反正一年也见不着两回,且还那么凶……孙儿有大伯,有阿爷,有母亲,还有大殿下并好些公侯家的玩伴,才不会想他。”
“那……”梁林辉没点破小沐齐正偷着落泪,终是道,“……你要记得,不能对大殿下无礼。”
小沐齐低低哽咽出了声,“孙儿懂。”
“好了……”梁林辉没甚安抚孩子的经历,除对待梁明景少时,几乎倾尽了他心思,对待梁呈章和陈元,那就是令行禁止,如同他手下士兵,实无安抚之谈。代替他安抚孩子的,是何忌。
小沐齐擦了擦眼泪,忽然转过身,“回去后,阿爷能教孙儿刀枪剑戟法吗?”
“哪有刀枪剑戟放在一堆,混成一团学的。”
梁林辉问道,“为何想学武?……学文,做一辈子学问,识学广博如杨太傅也很好。”
“那阿爷和孙儿拉钩。”小沐齐伸出拭过眼泪,还有些泪湿的小手指,“孙儿在民间学来的,这拉钩,便是一诺千金之意。”
“拉了钩,我告诉阿爷。但阿爷不能告诉我阿爹。”
梁林辉伸出手时,就感到小沐齐手指贴了上来,勾住了他左手小指。
他听沐齐道,“学了武,学了兵书韬略,待长大了,我亦能如阿爷和阿爹一般,保我家国,卫我山河!”
“你不怕?”
梁林辉忽觉眼中发酸,“不怕这条路荆棘遍布?”
“阿爷不惧,阿爹不惧,沐齐何惧!?”
小沐齐握紧了小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