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字,问一嘴应当不会折寿吧?”
对面这人,正是靖国公归遇,大尧如今最年轻的一品高官都督府左都督,也是他自小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
他们交情匪浅,谈话间自然随意。
听闻这阴阳怪气的论调,归遇依然垂眸不语,折扇在指间来回穿梭,快要被他转出花来。
沉默一直延续到有人将要忍无可忍,归遇方才言简意赅道:“但操劳会。”
陆无缄这人看着纨绔,但绝非那等无能之辈。
此番一本正经寻他又拖着不入正题,意味着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是能用几句话草草了结的小事。
他若开口问了,再想置身事外可就难了。
而他向来对麻烦避之不及。
陆无缄被这无情的嘴脸噎得郁气直冲头顶,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过只一瞬,又将自个儿安抚好了。
心说终归是他有求于人,是得将态度摆正。
举起茶壶悬空对嘴倾倒,直饮好几口,好容易斟酌好了措辞,陆无缄正要开口,却又被沿街传来的一阵马蹄与轮毂声打断。
那声由远及近,震天响。
陆无缄憋着气把话咽回肚子里,探头往外看。
这段街区属闹市,闹市禁止纵马是铁令,被逮到可是要处杖刑的。
哪个不要命的胆那么肥,竟敢在青天白日里违禁?
他倒要看看是谁误他正事。
马车渐近,上头悬着的旗帜迎风铺展,“汝阳”二字张扬地现于人前。
汝阳王府?
这可有意思了。
陆无缄顿时来了兴致:“快看!纪允平的马车。”
“......”
得没得到答复他也不在意,自顾自絮絮说道——
“闹市纵马,他也不怕被人捅到天家那去。”
“咦,这个方向...不都是些风月场子?”
再一看那马车,门帘与窗牖都牢牢关着,细看竟还落了锁,生怕里头的人会逃跑似的。
陆无缄咂咂嘴,回过味儿来了:“这老贼,还真是风流本性死不悔改。”
“你说...马车上这又是谁家可怜姑娘?”
问句抛出去了,直等半晌都没得到回应。
陆无缄不满地“喂”了声:“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
依然无声无息。
他终于察觉不对劲,回头看过去,这才发现之前还好好的的人这会儿竟然煞白了一张脸。
就见归遇额首青筋迭起,跳突不止。
摁着额头的那只手,用劲之大撑得那包裹掌骨的皮都像要裂开一样。
如此还不够,他开始张口大喘气,细密的汗珠接连冒在发根。
这般失态,实非寻常。
陆无缄心头一凛,急忙问:“怎么了你?没事吧?”
然而,濒死的痛感与窒息让归遇根本无力应答。
其实方才的马踏声,他比陆无缄更先留心到,也早在陆无缄唤他之前便朝着声来的方向看了眼。
本是无心一瞥,却不想目光才将将触及那马车,他眼前便闪过一道白光。白光之后,一波又一波零碎的画面剪影便如同巨浪狂潮一般汹涌地灌入他脑中。
每闪过一个画面,他的头就更疼上一分。
而这疼痛,在一张芙蓉面出现之时到达顶峰。
那是一张美到极致的脸,从古至今多少诗词都难以描绘她万分之一的美。
尤其那一双眼,似水泠泠。
时而欢笑,时而垂泪,搅得他的思绪繁杂如同一团乱麻。
归遇确信他过去的人生中从未见过此人。
可每每当她凝视他,他就仿佛被插了千根银针在心头,难言的痛透彻骨髓。
......
陆无缄盯着汇积在归遇下颏那滴欲坠不坠的汗,直觉不好,二话不说劈手过去直击他眉心。
心想管他三七二十一,得先让人回魂。
这一击,更多是救人心切,但或许也存着些私心。
然而——
那把鎏金折扇骤然打上他的指骨。
风被撕扯让无色游气显露实型,皮肉被敲打发出一声悲鸣。
陆无缄飞快缩回手,疼得是抱着手上蹿下跳。
但这记打没白挨。
叫疼声响的同时,归遇睁开了眼。
他的一双凤眼总是潋滟,养有一汪清泉般。
可此时,清泉却似乎被幽潭圈禁,一眼望不见底。
混沌与清明交织在眼里,仍在斗争。
他看向陆无缄,声淡淡,掺着哑:“做什么?”
陆无缄正疼得跳脚,闻言没好声气:“帮你一把你不道谢,竟还反过来问我做什么。”
但稍显躲闪的目光让他的心虚一览无余。
归遇门清他那点趁机泄愤的小心思,懒得揭穿也不想计较。
况且这回也的确多亏了他。
阖眼再睁,转瞬只剩清明。
“谢了,”他摁一摁眉心,承了这个情,“欠你一次。”
要得归遇亲口认下的人情并不容易,陆无缄心中一喜,正想调侃,转念却还是忍不住发问:“方才怎么回事?突然魇着了似的。”
归遇闻声一顿。
那些搅得他心神不宁的画面碎影又一次闪回在他眼前。
其间一草一木一颦一笑都那么真实,可他根本不信所谓神玄。
若是华胥一梦倒也无妨,但如若因为他不信轻视而成了那覆蕉寻鹿之徒,那可就真真不好了。
归遇手指微蜷,眸色冷下来。
但他无意与他人说太多,只道:“无碍。”
只一词,他绝口不再提,陆无缄一听便知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他适时洒脱,耸耸肩,一掀衣袍恢复贵公子模样:“那便说说纪允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