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鸾回到屋中后,哭了一场,她屋里的冰早就用完了,越是哭就越是热,她一个人在房中,便将外衫脱了,抹眼泪的同时还得擦汗,后来便渐渐没了力气。
阿巧等屋中哭声渐止,才送水进去给她擦身。
太阳落山,闷热还未完全散去,姜宝鸾简单用了些饭食,便因胃口不佳放下了筷子。
她有些苦夏,每到这七八月里总是要瘦,现下心思重,更是瘦得下巴尖尖的,叫阿巧看了心疼。
熄灯睡觉前,阿巧端来了些自己做的梅子糕。
酸甜开胃,姜宝鸾吃了一块觉着不错,一边吃着一边同阿巧说话,这种时候,身边最贴心的人也就阿巧了。
“小姐,您当真想退婚啊?”
姜宝鸾闷闷不乐地点着头,姜甫堂那边走不通,她在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断了这门婚事。
阿巧不知道为什么姜宝鸾非要退婚,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把小姐的身体养好,于是她早早将床铺整理好,道:“小姐早些睡吧,今天那边角门开了,晚上多半得吵闹,您睡不成的话,明日又得头疼。”
姜宝鸾看了眼时辰,漱了口上榻。
阿巧将四面的窗都关上,这才轻手轻脚关门出去。
说来有些不巧,她们院子的旁是二爷的住处,江二爷江扶元与他们本不是一家,大约十五年前,姜老爷子带兵打仗得胜归来之时,将他一并带到了府中,且言此子救他一命,要将其收为义子。
一个街边的流浪儿被姜府收为义子,简直是天大的造化。
当年此事在京城颇有争议,有谣言道江扶元乃是姜老爷子在外的私生子,被用这种方式认祖归宗,但很快谣言不攻自破,江扶元并未上姜家的族谱,而是作为义子养在府中,享受姜家子弟同等待遇,也与之前的救命之恩对上了。
后江扶元入职皇城司,自此再无人敢置喙他的身世。
姜宝鸾躺在床上,睡不着,眼睛闭起来便是那场大火和今日姜甫堂那冷漠的模样。
她长长叹出口气,翻个身,听得窗外已有喧嚷之声,隔着一堵墙和紧闭的窗也拦不住那些声音。
姜宝鸾其实还挺佩服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叔的。
江扶元进府后的第二年,姜老爷子便得了一场病,姜家由盛转衰,姜甫堂资质平平,不论是带兵打仗还是读书为人,都无甚所长,虽然豪言壮语不断,但家业并不是这么容易守的。
又过了几年,姜家在京城已经甚少有人提及,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江扶元能入皇城司,全凭他自己。
姜宝鸾听说过皇城司训练之苦,时常半夜将人扔到有猛兽的山中,不给食物和兵器,任其自生自灭,还会派暗箭偷袭,属实有些不人道。
她从没见江扶元学过武功,也不知是怎么从这种高压的训练模式下脱颖而出的。
但人的的确确进了皇城司,以现在皇城司在京城的地位,但凡能进去的,都能在京城横着走。
关于皇城司里的人如何横行霸道,姜宝鸾处在深闺之中也有所耳闻,什么半夜闯进某个官员家中将其头砍掉,把人的尸体悬在门前示众这些事情,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而江扶元这两年在京中混得风生水起,在皇城司的指挥使高邕手下做事,姜宝鸾没有刻意去打听,但也偶尔听人提起他。
江扶元性子阴晴不定,有的是手段和本事。
从今日他在姜甫堂那说的话、做的事来看,不似作伪。
每次他开角门宴请宾客,巴结讨好的人不在少数,是姜府少有的热闹时候。
这种热闹会一直持续到深夜,姜宝鸾本就浅眠,这晚听着外头的喧嚷声,一直到天光泛白才堪堪睡着。
第二日,姜宝鸾早起后精神不振,所幸今日不用去请安,她能稍微多睡会儿。
午间看了几本游记,兴致缺缺。
晚上姜老爷子那边叫她去用膳,她这才记起今日月半,按照规矩是要去兴陵院一起用晚膳的。
她换了件银广绣秋罗广陵,下身的曲水荷叶裙还是去年的款式,今夏的新衣府中未曾送来,她不喜好攀比,衣衫够穿即可。
这般简单打扮后,便出门往姜老爷子所在的兴陵院走,快到的时候恰好遇到姜甫堂带着姨娘和她的一双儿女。
昨日才惹得姜甫堂生气,对方眼风朝她冷冷一扫,什么也没说便进去了。
姨娘反倒笑吟吟地走过来同她说话:“宝鸾丫头快过来,咱们一道儿进去。”
姨娘姓何,原先是姜甫堂的通房,能被抬作妾室已是不错,姜宝鸾生母去世后,她因育有一子一女,位置倒是稳固,近两年,姜甫堂有将她扶正的念头,只是姜老爷子那边还没松口。
何姨娘样貌不差,对谁都是一副带笑的样子,可姜宝鸾却对她亲近不起来,到底从小不在一起生活,没什么感情。
她拉着姜宝鸾的手往院内走,这种时候也不能明着拒绝,只能跟着一道儿进去。
何姨娘那对儿女走在偏后一些的位置,女儿比姜宝鸾小两岁,名唤姜宝珠,儿子姜毅忻刚满十岁,正是调皮的年纪。
姜毅忻悄悄拉了拉姜宝珠的袖子,故意道:“大姐姐好漂亮!”
姜宝珠把他的手拍开,冷哼了一声,不就脸长得好看些,身上穿的还是去年的衣服,哪里能和她身上今年锦绣坊中的新款相比?
姜宝鸾不傻,自然看得出他们穿的都是新衣,现在家中中馈基本都在何姨娘手里,姜甫堂不管这些事情,所以何姨娘要是想在一些方面少了她的份,其实是很容易的。
就和之前那放了很久的酸梅汤一样,姜宝鸾心里都知道。
她不动声色地走进门内,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满。
姜广年近七十,在一场大病后,就主要以静养为主,精神还是不错的,他坐在上首,扫了眼底下的小辈。
姜家子嗣不丰,姜老爷子本有二子,一子年幼夭折,只剩下姜甫堂,后又多了个江扶元,每月十五能凑出来的人也就堪堪一个小圆桌。
姜老爷子朝姜宝鸾招招手:“阿鸾今日怎么穿得这样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