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是丰收,也是掠夺。
肃州的轺车夜以继日抵达咸阳城,将最新的帛书送到了沈彻手中。
匈奴再次蠢蠢欲动,似乎有往焉支山以西移动的动向。
沈彻捏住帛书,连夜前往咸阳宫,将出兵之事告知亚父。
恰好开府宴就在明日。
“彻儿何时出兵?”皇帝问。
沈彻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夜雨,回答道:“明日酉时天空放晴。”
皇帝:“宴会不过两个时辰,彻儿吃饱喝饱,再出兵。”
沈彻:“好。”
次日侵晨,山麓被浓厚的雾气笼罩,站在姜府的庭院里,都能感觉到密密麻麻的水汽打在脸上。
“小娘!姜小娘出事了!”
还在洗脸的姜芍听到院外亭长的声音,就让巧涵去看。
很快,巧涵回来,嘴唇都有些颤抖地说:“小娘,这些日子下得雨水实在太多了,小麦……又得疽病了……”
“啪嗒。”
光滑的皂块从姜芍手中滑落。
顾不得多想,快速换了套麻布衣衫,踩着粗糙的草舄,坐上辎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往田庄。
*
午时,将军府终于打开了大门。
自前朝奉常在前朝皇帝暴毙后就辞官隐退,自此奉常府再也没有打开过。
今日重新开启,虽说换了个名字,但前来道贺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冲着小桥流水,河畔秋柳而来。
皇帝年年换,这些世家贵族们早就不把现在的皇帝真正放在眼中。
只当他是过客,说不准明年又要换皇帝。
而皇帝身边的少年将军,他们自然也是不会太在意,哪怕他战功赫赫。
正所谓过刚易折,在这乱世中少年将军又不只是沈彻一人,说不准沈彻哪天死在战场。
有了这些想法,前来道贺的贵人们也就不再把重心放在结交沈彻,而是怀着游客的心情,前来秋游。
只是当他们满怀期待地走进大门,绕过前院去往后院赴宴时,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只见河畔桥头,整个宅邸,一棵柳树都没有。
但也不是光秃秃的,花园里种满了芍药。
正值秋季,芍药结出了饱满的果实,在肥沃松软的土壤里茁长生长。
屋中摆着二十张桌子,除却最基本的菜肴,每个桌上还放了只烤鸭。
椒香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有人嗅出这是望江楼的特色招牌。
身为东道主的沈彻,正跪坐在最上方的平头案前,漫不经心饮酒。
“柳树呢?”有人忍不住大声问。
沈彻眼皮微抬,淡淡来了句:“挖了。”
“挖了?”那人不可置信,“柳树那么好看,你怎么还给挖了?”
沈彻放下青铜酒樽,面对不愿意结交的人,他总会收起真实的性情,笑不及眼底道:“回头我派人将柳树送到贵府,请贵府笑纳。”
那人一噎。
侍奉在沈彻旁边的管事知道自家将军不善应付客人,就挂起笑脸上前热场子。
宾客们也纷纷落座,彼此交谈起来。
没了柳树,那种书中才有的意境就很难展现出来。
看着花园里种满了结着果实的芍药,没什么新鲜颜色,一个个欲言又止,啧啧叹气。
你说赏花也可,弄来些开花的芍药也行啊,花团锦簇的也很有意境。
可现在这个——
闹哪样?
不过好在有望江楼的烤鸭,宾客们的闷气一扫而光,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眼看半个时辰过了,宴会也快过半,竟是再没有客人到访。
沈彻喝了两杯酒后就停了下来,手里握着青铜牌,坐在那一动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雕塑。
席位上的小娘们被沈彻过于出彩的五官和身段所吸引,但又因为他骨子里散发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度而感到恐惧。
这场宴会没有舞蹈,没有歌曲,也没有别的娱乐项目。
宾客又不敢去主动和沈将军套近乎,吃完烤鸭,也就三三两两做了道别。
等到最后一名客人离开时,已经到了申时。
雨水也有了减小的兆头。
管事送走客人后走到屋厅,站在沈彻旁边低声道:“主公,看样子姜小娘是来不了了。”
烤鸭已经冷却,盘底凝结了一层淡黄色的油脂。
沈彻垂眸,注视着手里的青铜牌。
沉默了会儿,起身道:“将我寝室里的那盆芍药送到姜小娘手中。”
管事:“诺。”
随着门外烈马的嘶叫,哒哒哒的马蹄声快速远去,直至消失。
而在姜府,安安与章仪醒来后得知姜芍去了田庄,就也去帮忙。
小麦的疽病传染性极强,加上阴雨绵绵,更是加快了传染速度。
佃农,姜芍三人都在田地里忙活,一直忙到了后半夜,一把大火将染了疽病的小麦全数烧光。
火海冲天,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悲戚。
疽病无解,一旦感染,只有焚烧。
“完了……今年的收成又减半了……”有佃农红着眼眶哽咽道。
姜芍默默站在火堆前,在小麦全数烧成灰烬,用黄土填埋后,大家才四散而去。
回到如意院,三人灰头土脸。
巧涵提前烧了三桶热水,给三位小娘准备了三桶热汤。
汤室内热气蒸腾,安安和章仪捏着酸疼的胳膊和腿,唉声叹气。
瞧着姜芍趴在桶边,拿本农书翻来覆去的看,忍不住对视一眼。
这件事对姜芍打击不小。
章仪忍不住开口道:“姜芍,疽病无解的,若是有治疗的方子,古人们早就发现了。”
姜芍没吭声,三魂七魄都被吸在了书中密密麻麻的文字里。
章仪叹了口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