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归舟慢慢行来,瞥了一眼沈年,道:“妹妹怎么是和沈公子一起回来的,纯妃娘娘呢?”
岁岁攥紧手心里张意沉写给自己的那条纸卷,将今夜发生的所有事默默在心中过了一遍,理清思绪后,她故问:“娘娘也离宫了?”
梁归舟皱了皱眉:“你不知道?”他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沈年,心下思量道:“难道你出来是为了见……”
“沈公子。”
后头又传来一道声音。
岁岁与沈年回头望去,只见素衫布衣的书生抱酒行来,正是那晚在范毕门前闹事的其中之一。
书生向梁归舟合袖作了一揖,又道:“沈公子怎到这儿来了,可叫我们好找,说好的今夜临水长谈,可不许反悔。”
沈年笑了笑道:“苏兄,今晚清谈不是还邀了小殿下么,我担忧小殿下寻不着路,这才来此接她。”
苏长语一时未反应过来,却看了一眼站在二人身后的梁归舟,心中思量几番,才道:“小殿下能赏脸是苏某的荣幸。”
见此,梁归舟不由得冷笑一声:“呵,妹妹深夜赴宴不妥吧。”
岁岁瞧了眼天色,道:“是我思虑欠周,原只是想感受江南人文风雅,倒是叫四哥与父皇担心了。”
言罢,她转首又朝苏长语说道:“只怕是不能与各位宿谈了,苏兄莫怪。”
苏长语客气道:“是苏某设宴前未曾考虑周全。”
岁岁转过身,瞥了眼梁归舟,“四哥,这就回吧。”
语毕朝行宫中走去。
此间事了,只是纯妃未归,平华帝仍是忧心了一宿。
殿中伴雪备好热水为岁岁服侍沐浴。
岁岁褪下一身衣裙,背间一道道被荆棘划出的伤痕触目惊心。
在稀微烛火的照映下,渗出的鲜血仿佛条条熔浆流淌于背脊上,滚烫而灼辣,烫得一身热痛。
伴雪舀水的手僵在一半,好半晌才愣愣问出一句:“殿下疼么?”
水雾缭绕在发丝与肩胛间,岁岁垂下头,半晌,清冷说了句:“无妨。”
伴雪舀着水,终是什么也没问。
在凤阳宫服侍这么多年,伴雪总觉得小殿下就像是静淌在帘纱后的一粒雪,而她始终是隔着帘纱望雪,既瞧不清,也看不透。
那雪落得轻缓,却坚忍地从未消融过。
半晌,岁岁问伴雪:“你后悔过入宫么?”
伴雪一愣,如实答:“回殿下,后悔自然是有过后悔的,只是既入宫门,便没有回头的路了。”
她轻轻擦拭着岁岁背间伤口,旋即又道:“但在跟随殿下一事上,奴婢从未悔过。”
岁岁笑了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只道:“也是,若是无悔便不叫人生了。”
用完沐,伴雪去随行的太医那儿讨了点膏药过来,敷在岁岁的伤口上。
满室药香,也算沁脾。
纯妃是在天将亮时回的行宫,回来时向平华帝回禀,称自己受晏子疏之妻相邀,去林中找她,不料在林中迟迟未等到张意沉,回来时又迷了路,才耽误到天亮才回宫。
平华帝传晏之来问话,不料晏之已不在府中,并且府里大半衣物用具也随之不见。
平华帝派人下去彻查此事,仍是没查出个因果来。
眼见南巡的日子也到了头,该启行回京,此事便交到县令手中继续探查。
回京途中,岁岁攥着张意沉留下的那张纸条,上到纯妃的马车中。
但见纯妃指上蔻丹鲜艳欲滴,似染了血。
岁岁道:“娘娘这蔻丹涂得真好看。”
纯妃皱了皱眉,问:“你叫我什么?”
岁岁:“娘娘,纯妃娘娘。”
只听“砰”地一声,车中案几被纯妃拍得晃了一晃,“放肆!”
岁岁却道:“我姓晏,叫你一声纯妃娘娘有何不对?”
纯妃眉蹙如峰,迅速将车内帘子拉下,低低斥道:“难道本宫这些年待你的养育之恩全都如过眼云烟?”
岁岁不禁扬起唇角,笑意却似凛冬薄冰般寒凉。
“难道娘娘杀了我的生母,我还要对娘娘感恩戴德?”
纯妃别开脸去,眸子里似覆了层霜,冷冷道:“当年江左闹灾,若不是本宫救了晏子疏,你们晏家活不到今日。”
“是,娘娘对晏家有恩,文人重恩情,父亲愿将自己亲生骨肉送到娘娘手里,为娘娘谋得恩宠。”
如是说着,岁岁定定盯着纯妃双眸,一字一句道:“可就是再大的恩情,当真值得这般无休止地偿还么?”
马车中静谧无声,只有时不时一阵风声吹动布帘。
须臾,纯妃转头看向岁岁,蓦地钳着岁岁攥着纸条的手,道:“上了这条船,你以为你还下得去?”
臂间的伤口被纯妃钳制着再次撕裂,岁岁额间冒出几滴冷汗,双唇苍白无色。
似是察觉到其不适,纯妃慌忙松开手,语调轻了几分:“岁岁,本宫扪心自问,这些年待你不薄,更是将你视若己出,你只要乖乖听本宫的话,这一生都可富贵无忧。”
岁岁抬眸看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无边柔软的春水里似是氤氲着浓浓雾气,她不禁生出疑问,如纯妃这般深的心思,可曾真正有人走进过她心底。
都说近朱者赤,自己这隐忍玲珑的性子,确实是跟纯妃学了个七八分像。
良久,岁岁道:“纯妃娘娘倒是替我想好了前路,何不为自己想想退路?”
言罢,她下了马车,迎面而来的冷风灌了满身冰寒彻骨。
这前路,尽是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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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后,只闻平华帝第一件事便是诏沈年到福宁殿一叙。
殿内红炭温热,一室暖意熏得人昏昏欲睡。
平华帝冲站在殿门口的沈年和蔼笑了笑,道:“不必行礼了,过来吧。”
沈年挑眉看了眼平华帝,倒也不客气,径自走上前,坐在其对侧。
平华帝摇了摇手中酒盏,酒液澄澈,在大殿的灯影下泛着粼粼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