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回过身来,那对素来平静的眸中乍现寸光,“如若你能向朕证实,这些数百年来接受着皇权统治的人们,真的存在挣脱阶级禁锢的觉醒,朕便答应并国,实行新政。”
应是没有的,起码在他看来如此。
大多数百姓只要有农耕所倚、茅舍可居,便可满足过完此生,哪里会去想自己究竟是不是被圈禁于统治囚笼下的蝼蚁。
闻言江休言双掌按于案上,上身微倾,双眸如炬般直射向梁与述,眸底掀起疾风。
“好,我便明日归靖,于国中试行变法,以三月为期,倘法载民行,便将此法再度推进,二国化一,共治民生。”
梁与述弃了沾墨的箭羽,拿起笔搁上的毫素在御帛上飞快写下几行,尔后合上御帛,道:“这份并国诏令朕已拟好,朕等你三月之后,拿着你国玉玺来见朕。”
他的年纪其实要长上江休言许多,已经称不得年少了,可与那双野风嚣甚的眼眸对视上时,总觉得少年意气仍在长衫间流动。
江休言笃定道:“一言为定。”
梁与述将御帛存放于密格中,食指抵在下颌上思虑了片刻,道:“只是就这样放任你归靖,朕放心不下,须有人与你一齐去靖,一来可盯着你的行动,二来也可替朕看看你的政法究竟适不适用。”
他说着目光渐渐游移至岁岁身上,抚掌落定,“那便由妹妹去吧。”
岁岁愣了愣,却看见江休言的嘴角已缓缓牵出笑意,她微作犹疑状,别开面去,眸中清润的亮光隐在窗台光斑之下。
后自持而稳重地答:“好,陛下尽可放心。”
窗外花叶纷纷扬扬,浊世也因这浩荡的春风而愈加清明。
翌日。
岁岁与江休言是在天将明时启程的,鸡禽尚在啼鸣,路上薄雾瞑瞑。
此时的风还夹着些微凉意,吹进马车帘子内便叫身上泛起一阵冷。
从大鄢至靖国走陆路最快也需两日,二人轻装从简,只携了车夫与三两暗卫同行。
一路歇歇停停,待到靖国时,是隔日夜里了。
马车颠簸晃得人发晕,车停下时岁岁仍靠在车壁上打盹,外头车夫掀开帘子,想出声提醒岁岁已到达宫门前了。
江休言及时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车夫意会,当即收了声,放下帘子,候于车外。
靖国的春夜确实是不冷的,即使时有风动,这风也分外温和。
夜中隐有虫鸣,清辉月色静悄悄潜入车内。
江休言注视着岁岁面颊,发现她的睫很长,像白雪地上松枝洒下的落影。
他忍不住凑上前,看得出神,想起某回于书院亭台中醉酒,睁眼瞧见她的那一瞬以为误遇了天上仙。
她真真是生得极好看的,清丽得不染尘埃,皎皎如雪。
但下一段思绪里,江休言便又忆起自己那回拒了岁岁的生辰邀约,他恍惚明白了沈夫子常说的“人生无悔”中那个“悔”字。
只不过此刻,他是有悔的。
长睫颤了颤,岁岁忽而醒了,睁开眼时便瞧见对面人这般近的盯着自己。
一刹愣怔,江休言意识到有所逾矩,方往后退了退。
岁岁侧目望向帘外月色,低低虫鸣声里,她问了一句:“好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