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沉默着示意将那人带进来。
杨小云的头又垂了下来。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传来,那人浆过了的鹅黄色衣摆扫过她的视线,余光中她的发髻较平时鲜亮了一些,虽说还是平常常绾的倭堕髻,却显得更加清丽幽婉。也许是在走这一遭前特意打扮了一下吧,也是,这种丢脸的事,任是发生在谁家,都不是一个讨喜的活,谁愿意只身前来低声下气地解释这一番呢?能来这里把她领回去的,也只有这人了。体面也不过是为了遮羞。
而她这个女儿就是“羞”。
“杨小云。”
那人细声同这家的家主见了礼,目光就盈盈落在低着头缩在一旁的杨小云身上,见她这副样子,真的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愿她之前没有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来吧。
杨小云微微拎起脑袋。
“三姐······”她不敢看那人,眼前一个劲往别处瞟,也不敢看向孟芹,只得忽闪着眼寻觅着院中几座花岗石,“我错了,我······我可没偷东西,就是,在这儿睡了一会儿······”
杨小云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院子的。回家的路上,她几乎是被三姐拽回去的,三姐没有同她多说什么,昨夜无端逃跑的责问,今早莫名其妙闹出的岔子······统统只字未提,只是昨夜杨家宴饮达旦、宾客满座,繁闹的喧嚣惹得人一身疲惫,休息尚不能够,又如何愿意分出心来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呢?
只不过她若是不来这里把杨小云带回去,恐怕也没有别人会来了。
“江家常年经商在外,从各地搜集来了不少好东西。”走在前面的三姐突然开口,惊得小云不禁抖了一下,“最近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府上总是陆陆续续有些宝贝不见踪影了。”
“过几天又会突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真是奇怪。”杨小云默默垂头听着,目光范围里,三姐鹅黄色的裙摆在小腿间扫来扫去,窸窸窣窣的。
杨小云突然抬起头,“他们非说我是贼!我只不过是······”
“好啦!”三姐忙着赶路,打断她的话,“他知道了你是杨家的女儿,就明白误会了人。”
杨小云默不作声,被她牵着,两人一路走到了杨家旁边的草仓巷,出巷子口再朝右拐到桥南街,便可以看见杨家的门了。杨小云突然慢下了脚步,似有踌躇,向后拽了一下三姐的手:
“爹娘知不知道······”
三姐面露无奈,“你说呢?”
杨小云肩膀一抖,向后缩了一下,想要挣脱她的手,又被拽住了。
“放心吧,没人会搭理你这种事的!”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三姐仔细打量着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妹妹,原来她真的还是个孩子,头顶的发毛茸茸的,像只幼小的小动物,稚气未脱的脸颊上还有两团肉呢。
“娘说,让我去江家把你接回来······”不再看她,三姐拉远了目光,朝巷子尽头的几棵槐杨望去,“家里的人都出门了,没人会管你,怕你在江家呆着没饭吃,该饿死了。”
杨小云后来才知道,原来江家的家主江道才和自己的父亲是多年的老友。江道才是徽州人士,那时候父亲杨蔚去徽州公办,便与此人结下了交情,未曾想到几年后江道才因家中经商北上来到兖州,二人得以相逢。杨蔚也曾因自己的身份,为江家的商路铺了几块砖,江道才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杨家的孩子是来他府中偷东西的贼人的。
就算是贼人,那也是杨家的贼,把人交给杨家,之后再埋怨杨蔚一遍,也就作罢了。
也许常年偷偷跑出家门,到泗水河北迢河那里汲水挖泥巴,或者跑到哪里的破旧房屋里探险,杨小云鲜少接触那些登门拜访父亲的人物,自然也不曾见过父亲的这位老友——她听都没听过!不过江道才倒是知晓,杨家还有一个小女儿,这次想必他更是明白了,杨家的小女儿就是一个野孩子,甚至可以在他府上的废旧杂物房里面睡了一晚。
每每想到此,杨小云都会被自己逗笑,继而摇摇头。于是,对于江家的记忆逐渐丰盈起来了,原来自己无数次撒野穿过的街巷,旁边站着的那座沉默的高大宅子,就是江家。江家堆满杂物的老屋,以后再也去不得了。在江家的院子里立着几座花岗石,还有数不清的树影,以及那种莫名的香气,闯入鼻息的冷松香与浅浅的檀木幽香交相缠绕,停留在陌生的染了石青般颜色的衣摆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