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日头还未冲破桎梏,只在东方泛起薄薄一层晕黄。甫至卯时,幽桐宫内已然人影闪动,皇后在来来回回的宫人伺候下梳妆。
前朝母家的密探正跪于殿中央,卑躬屈膝,面目严肃地进行汇报。
听着听着,皇后的半阖的双目倏尔睁开,声带讶异:“你是说,一夜之间我朝境内涌现三股起义军?”
“正是。”那探子语气不见波动,如实回答。
“怎么可能……”皇后似是不敢置信,她捏住了手中的花簪:“那父亲是想让我如何做?”
“大人未曾言明,只教皇后娘娘管教好后宫之事即可,尽您所能杜绝第二个妖女的出现。”
父亲这是在变相怪她,连个失势妖女都斗不过,现如今使得整个家族乃至灵朝被人玩弄于鼓掌。
可事情发展到现在,又岂是她一人造成,当年她奉家族的命令,将谭轻歌从神坛拉下,污蔑她为妖女。
彼时谁又能预料到,这女人是真的来自天国般的世界。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皇后忍着怒气道。
待那探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后,她将花簪拍到桌子上,身旁的大宫女抚着她的脊背:“娘娘消气。”
皇后拧着眉头,逐渐缓和下来,她道:“本宫能稳居中宫,全仰赖于家族,若是父亲厌弃了我,那本宫这皇后也算做到头了。”
大宫女眸中瞬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窃喜,但她面上仍保持着恭敬的神态,似在仔细聆听。
皇后兀自摇头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传令告诫太医院,无论如何,本宫要圣上今日之内清醒过来。他若能哄哄谭轻歌,那女人必定感恩戴德,毕竟她还怀过圣上的子嗣。
还有,再笼络些人张贴告示和发送弹幕,斥责谭轻歌妄图牝鸡司晨,干涉朝政……至于后宫中的妃嫔们,本宫谅他们也没那个胆子造反,让他们每人抄送十遍女德经吧。”
皇后喝了口茶,冷笑吩咐。大宫女给她捶背,低头答是,声音中有丝不经意的厌厌。
不多时,妖女干政的消息已初步席卷灵朝国都的大街小巷,而比起口口相传,亦或是耗时更久的广贴布告,更快地是其在直播弹幕间的传播。
【谭轻歌一句话,我朝便有三处叛乱,这女人还敢说自己不是灾星?若是真的国乱,只有百姓遭殃!】
【说什么科学,什么概率,通通放屁,荧惑守心就是因她而起,她一直都在狡辩。】
【谭轻歌一介不入女流,妄图以我们为刀刃,扰乱灵朝的气运,其心当诛!】
【……笑死了,那你去诛死她好了啊,你看你能不能碰到她一根毫毛?】
轮番的重复弹幕不断涌出,却并未取得理想效果,只更激起了灵朝大多数百姓的叛逆之心。
【你真当我们愚钝?真以为旁人一两句话便能使我们指哪打哪?当朝者为何不好好反思自身,倘若天下太平,何来暴动?】
【圣女昨日才说过,以缥缈之言断人生死实为荒谬,而现在皇帝自己骄奢淫逸惹出来的烂摊子,又要怪罪到圣女头上吗?你们可想清楚了,她如今可不再是冷宫弃妃,她身在动动手指就能灭了灵朝的神州。】
【狗皇帝咽没咽气呢?他人之将死其心也傻?想要平息叛乱倒是拿出诚意来啊,神州人人平等,那凭什么我们就要服从于君权。怎么想得那么美啊,十余年的剥肤椎髓啊,十余年!你一句都怪别人就想轻轻揭过了?……】
沸反盈天,铺天盖地全然是抗议之声,那起初被命令发言的人们默然停下了,手足无措。
但他们说到底还是宫中人的手下,并不能切身体会百姓之苦,于是微弱反驳:
【无论如何,谭轻歌牝鸡司晨之事已盖棺定论,她这等祸国之心谁人不知。谭轻歌原为后妃,难道不知女人不得干政?她若是有皇后娘娘一半的贤良淑德,也不至于落个妖女的名头……】
岂料,他这一番话语恰好让人拿住了把柄。
【狗腿子,你的狗主子让你不小心说漏嘴了。】
【原是皇后……真是贻笑大方,皇后娘娘又开始给自己塑造温良恭俭的形象了呢……】
【肤浅的蠢材,我若是皇后,此刻就直接捂死恭宣帝来安抚民心,然后自己掌朝。既然都道牝鸡司晨,那便来看看,我是怎样做的更好的。】
此言一出,饶是内心躁动不安的灵朝百姓也是一惊,一直接受君权神授、圣上如天教育的他们,短时间内还接受不了这番话语带来的冲击力。
但这些话分明就是某个灵朝之人所说,他们之中,已然存在想法激进派,这正是变革所需的头部力量。
这句话在他们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疯狂生长。
*
晨曦从遥远的方向挣破地平线,那明净的光照在大地上,也映得帐篷上方的尖角明亮如澈。
夏灵起床时,身旁早已空了,冰凉一片。
谭轻歌不知去了哪里。
她打着哈欠钻出帐篷,裹着外衫揉眼。千阳市向来被赋予拥有最绝日出之景的城市,此刻那尚还朦胧的光笼罩在身体上,仿佛暖风般慰藉全身。
夏灵有点热,脱去外衫,感受着山间瞬息万变的气温变化。
她四处张望,在一块大石头上看到了谭轻歌的身影,于是蹑手蹑脚走过去。
那人低垂着眉眼,身上披着毛绒绒的羊毛衫,柔软的质感包裹她姣好的身形,她温润的素颜,微微垂眼不知在思考什么。
阳光勾勒她的身影,似给油画中的人物描边,这一幕有些太过美好,夏灵眨了眨眼睛,未缓过神来。
谭轻歌仅睡了三个小时,却无丝毫困意,这一晚她都在思索着日后该怎样复仇。
是的,复仇,她没有因为回到了神州就忘却曾在灵朝遭受的苦难与□□。她清楚记得那段黑暗的时光她是怎样熬过来的,记得恭宣帝是怎样恶心地折辱她。
不自觉得,她手心被自己掐出了红印,谭轻歌怔愣地看着那浅红色的痕迹,心中有个大窟窿透着凉风般冷嗖嗖的,像漂浮在冰冷的海水中。
如果不能复仇,如果不能让罪魁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