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四月份阚江川的来信就中断了,依念没有了盼头只得安心上班,天气渐渐转暖,很快到了五一节,难得的假日人们不是在家休息就是走亲访友,依云吃过早饭就开始准备过节的几道家常菜。
“来来呀,去看看你三姨怎么还不回来,这都眼瞅着中午了。”依云抬头看着头顶的日头直叹气,之前像一束光一样的妹妹现在整个像换了个人似的,话少的可怜,没事儿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心里想的啥,问也问不出来,只说没事儿。上个月听说阚江川进了大山里,连通信都中断了,这可怎么好......
依来顶着日头来到曙光厂的宿舍区,拐到依念家的楼前就见楼门口的地上散放着各种自行车零部件,车架子倒扣在地面上,依念坐在小板凳上正一样一样往上安装。阳光照射在瓷白的脸上洒下一抹极淡的粉色,只是这个粉不同于以往的健康嫣然,却透着一种虚弱的水光,泛着白。
依来紧走几步蹲下/身,心疼道:“三姨,你怎么自己修自行车呀?你让我二姨夫给你修不就完了吗,这修自行车哪是女人干的活呀。”
依念扯了扯嘴角,眸光暗淡地笑笑:“我自己能干的就自己干了呗,其实只要想干,什么都不是难事儿。”见依来怔怔地看着自己,遂抬眸冲她一笑:“真的,这车除了中轴我哪都卸下来过。”
“......”
依来心里说不出的酸楚,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她蹲下身鼓起勇气隔着倒扣的车身试探道:“三姨,要不把这房子交了吧,你搬回去住,家里人还能互相照应着点儿,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了,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依念抬起脸惊愕地看着对面的女孩儿:“把房子交了?那怎么行,那你三姨父回来住哪?这里是我们自己的家,我哪也不去。”
“哎,三姨,你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太苦了,要是身边有个孩子作伴还好点儿,这里里外外就你一个人,有个头疼脑热的连个端水的都没有。再说了,我三姨父一年就回来二十天,等我三姨父回来我去外屋住,或者回我爸那,把里屋腾给你们。”
依来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理由,依念的眼前像蒙上了一层薄雾,片刻,还是回过神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这里是我们两个人的家,是港湾,我怎么能随便离开呢。”
依来舔舔嘴唇,看来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通,只能徐缓图之了。
五一节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节后部里下达通知,要抽调所属各个厂矿的精兵强将筹建一个新的独立单位,地点就在沈城的北郊,毗邻清代皇陵。因为是一切从零开始,需要先成立一个筹建处,将各个部门的架子先搭建起来,依念是部里点名借调的,厂里和科里自然是不舍得放人,但上级的命令又不能违背,必须照章执行,只等着那边的几排砖房建好人就可以搬过去办公了,好在她的人事档案都还在曙光厂。
五月中旬依念突然收到了阚江川的来信,这算是一个意外之喜。读信才知道,阚江川在一个藏族基层大队担任支部书记,平时和藏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幸好每个月有一次去公社汇报工作的机会,这次就是在公社听说有工作人员去县城,可以帮忙将家信带到县里邮局发出,才当场写了信交给工作人员的。阚江川将自己的地址告诉了依念,说可以给自己写信,但是自己要一个月才能去一次公社,信从县城取回来都是放在公社的,得等到自己去了才能看到,同时再给她写回信,信从当地邮到沈城路上要半个多月,就是说两人一个月可以通一次信。这已经大大好于预期,好歹可以有亲人的音讯了,依念的内心总算得到了些许安慰。
一九六六年六月六日,一个非常凑巧且吉祥的日子,这天依念正式去筹建处报到。陵北距离东郊太远了,要穿过大半个沈城,曙光厂为去筹建处上班的职工出了一辆班车,每天接送职工上下班。车在三家堡路口正好有一站,依念每天早上要从家里走到三家堡去坐车上班。
筹建处位于清代皇陵的西侧,目前只是在一片空地上围成了一个院落,院内盖起几排红砖平房,条件简陋,一百多名先期人员都在这里办公,依念就这样开始了家与陵北的奔波。
依念头晕的毛病还是偶有发生,只是换了新的工作地点,这里又没有医务所,加之她本人又是很皮实的性格,只要不是大的病痛,都会被她自己忽略掉,能挺就挺过去了。所不同的倒是性格,之前明媚阳光的圆脸现在明显廋了一圈,虽然皮肤依旧瓷白莹润,甚至更加冰晶剔透,却不见了之前的红润。依念的这些变化家里人是看得到的,依云和依来几次试图劝说她搬回来住都没有成功。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划过,八月份依念听说外面闹的很欢,很多中学生都跑到外地去搞串/联,连依云上初中的大儿子都跟同学跑到了南方,也不知道下一步形/势会怎样发展,依念和大家都在观望着,还好,筹建处这里距离市区远,目前还是个世外桃源。
接下来的几个月形/势好像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还好一方小院阻隔了外界的喧嚣,使里面的人可以不受干扰,安心工作。
夏日的灼热渐渐褪去,气温逐渐走低,凉意慢慢加重,冬季终于来临,又是一年的期盼与煎熬,好在每个月可以通一封家书,虽然不及时好在胜过杳无音讯,且距离团聚的日子越来越近,依念的心又开始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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阚江川是十一月底结束在藏区的“社教”工作出了大山回到团司的,八个月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终于结束,他急忙向团里打报告申请休假,马不停蹄赶回了沈城。
又是一年零五个月的天各一方,山遥水迢、无处可及,再见时已非少年时的毛躁与冲动,
取而代之的只有百感交集与恍然如梦......
“你瘦了!”
“你也瘦了!”
依念二十几岁的时候脸颊上是带着点儿婴儿肥的,圆润饱满的脸蛋像颗滴着露珠的水蜜桃,如今双颊上的软肉已然不见,眉骨下面一双原本带着浅淡笑靥的水眸透着点点忧伤,不过深陷下去的眼窝倒衬得双眸深邃无边,依念的面容清丽犹在,只是退却了年少时的娇俏灵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洗练之后的庄静与淡然。这是无数次离别又重逢后依念的外观变化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