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照进病房去陪着顾江帆了,盛寻自认此时自己进去也不太合适,就学着黄毛的样子,也蹲在门口,跟他并排,这是一年多来,第一次遇见同类,他还有点新奇。
“你跟刚才那个帅哥是亲戚吧?”黄毛很自来熟。
“嗯,”盛寻说,“他是我哥。”
“亲哥啊?”
“出生时间相差几秒的那种亲哥。”
“你怎么没你哥帅啊,”黄毛歪头端详他,“但是还真别说,你比你哥要秀气点,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奶?对对,你比你哥奶一点。”
盛寻自鼻腔发出小小的哼声,明显是对这个夸赞不是很感冒。
“哎你什么时候死的?”黄毛又问。
这个问题好别致,盛寻微微仰头回忆,
“应该是18年...7月吧,大概是,我也不记得了,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那你死的比我早啊,哥们儿我是19年没的,哈哈。”他高兴地伸出手,“遇见就是缘分,介绍一下,我叫黄矛,矛盾的矛。”
盛寻瞧瞧他一半黑一半黄的头发,觉得这个名字还真是挺切合实际的,伸出自己的细瘦手掌跟他轻轻握了一下,
“我叫盛寻。”
“你刚才说,你不记得自己怎么死的了?”
“嗯,我什么印象也没有,醒过来,我就在跟着圆..我老婆了。”
“哦呦。”黄毛站起来,围着盛寻走两圈,“你这种情况还真是少见啊,我在医院这几年,也见过不少鬼,但是大家都记得自己的事儿啊,我也记得。”
盛寻左右看了看,没感觉这里的鬼很多啊。
“别找了,一般的鬼没几天就散了,我好像是在这最久的一批了,没想到你比我还能坚持。”
黄毛在他对面蹲下,跟他面对面,
“你死的时候有什么没完成的愿望吗?”
盛寻迷茫地摇摇头,
黄矛看他确实不记得,说起了自己的事儿,“我有,我想吃一碗芝麻馅的汤圆。”
“啊?”
“嘿嘿,”
他的眼神里透出无比缅怀的神色,“那年我应该是八九岁吧,元宵吃汤圆,我记得清楚,是芝麻馅的,我咬了一颗就去阳台看外面放烟花,然后你猜怎么着?”
也不管盛寻什么反应,他自问自答,
“然后那颗汤圆把我本来就活动的一颗牙沾掉了,我再也没吃过汤圆。”
“但是你说,我怎么就快死的时候,脑袋里都是那碗汤圆呢。”
盛寻咬咬嘴唇,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是怎么死的?”
“得了个小癌症。”
他扯扯自己身上的病号服,“这衣服,都快穿成老子永久皮肤了,也没治好,我也累了,我想着干脆就算了吧,也给我家里人留点钱,我这一病,我家家底都搬空了,我还有个妹妹呢。这一年我在医院啊,真是感慨太多了,这人各有命的说法我算是信了,穷就是原罪,穷就是生病都生不起,穷啊...”
盛寻感同身受地将头靠在墙上,墙冰冷,他也冰冷,说不定他现在跟墙是同一物种。
“算了都死了,说这些也没意思。”黄矛揉揉自己后脑勺换了话题,“哎你老婆挺漂亮啊。”
“谢谢,”
盛寻听到这泛起一点笑意,“你老婆气质真是没得说,看着就觉得冷冷清清的美女。”
“她是外冷内热。”
“哎呦,”黄矛打趣,“你们俩要没要孩子啊?”
“有个女孩,快两岁了。”
“哦,”黄矛点点头,又恍然大悟似的,“我知道了,你能存在这么久,肯定是因为孩子太小了,你就有执念想看孩子长大!”他指着盛寻,盛寻歪歪头,倒也没反驳,心里有点喜欢执念这个词,但要是说他的执念,恐怕这个世界上能对应上这个词的,只有圆圆了。
想到这他又有点小窃喜,他要是真的靠执念存在,那他一定能坚持很久吧。
“哲学上说,当一个人过分专注于某事某物,长时间沦陷于某种情绪,这一情结就会成为有形,将之束缚住,”黄矛夸张地摆动着自己的胳膊,像是在诗朗诵的小学生,
“这有形的束缚,就是执念!”
盛寻手指碰手指,给了他一个无声的鼓掌。
“你怎么也不感慨两句?”黄毛哀怨,“我都好久没跟人这么聊天了,你怎么这么冷淡。”
“我没文化,”盛寻真诚地说,“我老婆说我念完高一就辍学了。”
“哦,”黄毛又恢复自己扣拖鞋的姿势,“其实我也没有,我没念过高中,初中毕业了就打工去了,刚才这段是以前听我隔壁床病友讲的,他是学哲学的,可有文化,这病啊还真是一视同仁,管你肚子里有没有墨水,该要你的命就要你的命。”
两个鬼开始了唠家常,直到这医院走廊里的灯都半关,听到室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盛寻站起身,“下次聊,我去看看我老婆干嘛呢。”
“你这小子,三句话不离你老婆啊。”
看到他头也不回进了病房,黄矛又小声念叨,“谁还知道有没有下次呢。”
室内余照利落地把小桌板支起来,将家里带来的保温饭盒打开,里面是熬的蔬菜粥,拿出来的时候还笨拙地被烫了手,连忙去摸自己耳垂。
“谢谢。”
顾江帆的声音都没什么力气,透着虚。
余照示意她先吃东西,然后就安静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我的孩子没了,是吗?”顾江帆的嘴唇都在抖。
余照痛心地点点头,
“林祁是不是疯了啊?他这样对你?”这么想着,余照掏出那份伤情鉴定,“不知道你有没有用。”
顾江帆将牛皮纸袋收好,并没有去看,而是低着头慢慢喝粥,空荡荡的胃有了暖意,她珍惜地想流泪。
“圆圆,我出轨了。”
“你别开玩笑。”余照板着脸。
“没开玩笑,我真的出轨了。”
余照徒劳张了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