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哥爹大概是因为死了亲儿子太过悲痛,心中苦闷无处发泄,于是狠狠的将养子拳打脚踢了一顿。直将人打吐了,晕死过去,又踹了两脚,确定他不是装的,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他悲痛欲绝的骂:“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真真闻者伤心,听着落泪啊。
哦豁!
通哥娘将她新鲜出炉的儿媳妇活埋,嘴里念念叨叨,“通哥儿,娘的心肝,娘怎么舍得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娘放心不下你呀,娘给你娶了媳妇。去了那边有她伺候你,娘也能安心了。”
最后一锹土盖在脸上,村民再无心理负担,齐心合力,将一座新坟修的漂漂亮亮,赶在太阳出来前,回了村。
来的时候,板车上躺着死翘翘的通哥儿,回去的路上拉着半死不活的李恩义。
到了村口,伤心欲绝的通哥爹娘,也没心思管养子,随手将李恩义一丢,扔在前院,夫妻俩个互相搀扶着,又呜呜咽咽的哭着回了屋。
善心的村民不住的劝:节哀顺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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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早些的时候,或者说村民们刚刚离开新坟,鸟雀悄悄落回树梢,风吹过,穿过林间,呜呜仿若鬼哭,诡异的阴森。
风止,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
某个瞬间,新坟破开,一颗脑袋正当当的立在坟头。
鸟雀受惊,振翅远飞,风又起,卷起灰尘。
静止的脑袋被灰尘迷了眼,呛咳出声,初春的寒意,空气湿冷,冷白的月光,口内吞吐的隐约热气,终于让她有了几分活人气。
“好饿啊好饿。”她碎碎念着,眼无焦距,头发整个的散在身上,挡住了脸,又像是诈了尸。
她手脚并用爬起来,起先手脚着地,爬了一截路,爬着爬着,慢慢站起了身。佝偻着背,脚步飘忽虚浮。
*
李恩义重生前是御前得宠的掌印大太监,位高权重,深得帝心,赐名李恩义。
他得了这样的身份地位,脱不开气运、勇气,谋算,谨小慎微,更重要的是老皇帝对他莫名其妙的喜欢。自认得势后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八面玲珑小心周到的他一直处处逢迎,但凡是个有身份的都不敢开罪。谁知一朝老皇帝驾崩,新帝继位,他也不知怎么就成了这位的眼中钉,忽然一.夜,数十样挫骨扬灰的大罪砸在他头上,他尚在寝榻,被禁军跟条死狗似的拖行,就这么衣衫不整,狼狈无措的被套上锁扣,五马分尸了。
到死,他都没想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恭王落魄时,他不曾落井下石。恭王煊赫时,他避其锋芒。
皇子相争,他更不曾站队。明哲保身被他玩的明明白白。
他不禁回顾自己这一生,生来就是个苦命人,据说尚不足周岁就被父母遗弃,几经转卖,落在了通哥爹娘手里,期间遭受的虐打折磨,家常便饭。尤其是在通哥死后,那一对夫妻更像是得了失心疯,隔三岔五的总想弄死他,水淹、针扎、下毒、掐脖子。要不是他命硬,熬到人伢子来村里收人,被养父母半袋玉米棒子卖了,只怕早就见了阎王。
小时候的遭遇坏了他的心肠,他永做不来善心人,人前人后两副面孔。虚伪,自私,心硬,不要脸皮,无畏人言。
有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他一路摸爬滚打走上了高处,人人都要高看他一眼。
这话是翰林院的一位学士奉承他的说辞。目的是为了拉拢他加入皇子夺权的阵营。意思是他还可以更进一步。
做个掌印太监有什么好的,只要他肯出力,将来封爵赐朝官,活得堂堂正正,都不在话下。
然而,无人知他内心深处。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出息,也确实是个没出息的人。
他只想平安的活到老,有吃有穿,仅此而已。
他死后,心中有怨,冤魂不散,附在一根废弃的盘龙柱上,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也不知过了多少年。
忽有一日,皇帝和陈太后避开人群,偶然来到这里。
交谈中得知,他李恩义并不是什么弃子小杂种!
而是先帝和继皇后袁家女的亲生子,生来尊荣,因为外家势大,满月便被立为太子!
这可真他娘的日了狗了!
等他猛然间有了知觉,就已经在婚堂上了。
通哥濒死,他代兄成亲,迎娶鬼新娘进门。
当年他年纪小,不知事,又经常被毒打恐吓,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一直当自己娶了个鬼新娘。
如今他一朝重生,才发现,通哥父母缺了大德,竟然给通哥配了活人新娘,并不是他记忆中的死人!
大概是一朝重生,人还没清醒,又或者他一时脑抽,都打算离开了,又鬼使神差的给她弄来俩大馒头。
他心中有怨,对人世间充满了恨意,明明都走远了,总忍不住胡思乱想,心中杂草丛生,重活一生,他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命!
这都是命!
从小他就被这个字禁锢了思想,禁锢了一生。他逆来顺受遭遇的一切不公。
如果,这一生终究还是按照既定的人生走向灭亡,那他重活一生的意义又在何处?
他胡思乱想着,又忍不住想,那个女孩子还是会按照既定的人生,迎来她的死亡吗?
如果终究一死,他给她两个馒头的意义又在何处?让她死的更清醒些?更痛苦的死去?
这般想着,等他恢复理智,他已经偷偷上了山,趴在离坟坑不远的草地上。
他耳里听着,杨五媳妇说了,女孩并不是个要死的人,她只是饿晕了。
无人附和她,只杨五将她臭骂一顿,张牙舞爪的还要打她。
他又眼睁睁看着女孩被拎起腿,毫不留情的扔进坟坑。
他冷眼旁观着,又恨得咬牙切齿。
看着女孩同前世一般的命运,仿佛也预见到了自己悲惨而无能为力的将来。
他打算离开,悄悄的,像来时一样。
婆子一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