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由静安谢过了,提进卧房来,打抹春台摆在床上。银瓶趁这时候往暖阁里对镜散了头发,重绾香云,出来便见床上安放小几,上头摆着杯盏酒食。她凑近了看,发现是一碟子奶酥酪拌的雏鸡脯翅儿,一碟子果馅蒸酥,一碟子荷花饼,一碗浮着香油的白馄饨,两只小银莲蓬钟儿,并一银注子热酒。
她今儿也没正经吃东西,肚子里空空的,神情紧张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松弛下来,便饿得要命。这一桌子红的红,黄的黄,她看着情不自禁起来,可还没给裴大人过目呢,自己又不好先动筷子。她上床倚着阑干坐了一会子,闻着那阵阵油香,看看吃食,又看看别处,终于挨不过,爬过去偷偷给自己斟了一盅酒。
这酒入口清冽,甜丝丝的,有股子桂花香,像是泡了桂花蕊的金华酒。
银瓶吃了喜欢,看那银注子里还有许多酒,索性又给自己添满了一盅。殊不知这酒原是金华酒掺了桂花烧,味道虽香,却也有白酒做底,她吃了没两杯,脑子就有点儿恍惚。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她的胆子大起来,也就不管什么裴大人不裴大人,见那桌上的蒸酥黄油油的很可爱,拿起来便往嘴里放。
不一会儿,裴容廷洗了澡回来,身上松松系了一件云鹤纹白绸袍衫,乌浓的长发束着,只散着几绺碎发。他才掀开帘,迎头便觉得暖香扑面,他怔了怔,往屋里看去,只见四下昏暗,唯有床上点着纱灯,晕出朦朦的暗金光圈。银瓶穿一身红纱衣,一只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端着小银盅,听见动静看了过来,歪着头笑了,眼神虽涣散,却亮晶晶的。
“大人,这酒好……好甜。”
裴容廷不明所以,忙上前把酒盅夺过来,见里头已经见了底儿,又打开银注子闻了闻,蹙眉道:“这是哪儿来的?”
银瓶道:“是外头的道士打发人送来的。”她笑嘻嘻的,凑上前去拉裴容廷的手,却被他抽了出去。她愣了愣,再抬头,只见裴容廷一脸肃穆,撇下她便往门外走。
裴容廷出了卧房,叫来静安细细问了一遍,问明了一些吃食的来由。听说道观里给整个院子都送来了酒食,众小厮看守已经吃了,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这才松了眉头,转回身,只见银瓶正抱着阑干坐在榻上,头低低的,等他走近了,方怯怯问道:“大人……大人是恼我不等着您,就擅自吃了这些东西吗?”
裴容廷见银瓶语气娇憨,心里要笑,脸上却依旧故意沉着,冷冷嗔道:“你也知道。外头人送来的东西,也不知干不干净,今儿你才吃了苦头,还是不长记性。”
他说着,扳起银瓶的下颌,迫使她抬起了头。
黄油油的灯火骤然照亮了她的眉眼。明明是暗淡的泥金,可银瓶吃得半醉,竹叶穿心,桃花上脸,一双羞赧的秋水眼也像漾着甜丝丝醉人的酒,映在这光里,格外有些露滴牡丹开的浓艳。从前婉婉做千金小姐,甚少有醉酒的机会,裴容廷也从未见她这般光景,一时倒舍不得放开手,便在床上坐了下来,将她搂在怀里,温声道:“喏,这会儿你怎的这样漂亮,快给我细瞧瞧。”
“嗳,大人,别——”银瓶不肯被他扳着脸,环上他的颈子,一个劲儿往后躲,蹙眉笑道,“好爷,别捉弄我了。我只吃了两杯酒,再没吃别的,大人饶了我吧,下次我再不这样了。”
裴容廷见她唇上仍沾着酥皮的渣子,一壁笑说“那这是什么”,一壁就要去给她拈掉。不想他的食指才碰到她的嘴唇,她便神思恍惚,把下颌一垂,唇一抿,顺势含住了他的指尖。
她轻轻咬住了,唇舌湿热,带着丝丝酥麻,顿时引起裴容廷脊背上的一阵细栗。
他忙要把手指抽出来,银瓶却咬得越发紧,甚至往前伸了伸颈子,把他的食指吞得更深。
裴容廷生着一双极漂亮的手,瘦长,又温凉,像玉骨筷子一样。银瓶体内的酒正发散,整个人懵懵懂懂,含着他的手指,只觉得凉凉的很舒爽。她眼巴巴望着他,一对细细的眉轻蹙着,睁圆了的杏仁眼清澈透亮,仿佛三月初化的春水,浮着桃李花瓣。她虽是温顺,虽是天真,可是在这让人想入非非的暧昧春色里,这天真实在是一种残忍。
她两边的颊肉略陷进去一点儿,因为正含着男人的手指——就像贪吃的孩子吮吸一根芝麻棒糖。她丰润的唇在灯下呈现水光潋滟的红。
裴容廷的喉结动了动,心里像是绷紧了一根快要断裂的弦,不由自主地,他想到了从前的婉婉。
也许这丫头从来都没有变过。
他稳了稳心神,终于捏开银瓶的嘴,抽出了手,带出晶莹的银丝。他咬牙舒了一口气,道:“我叫他们绞了手帕子来,你把脸擦擦,咱们睡吧。”
他不能再看银瓶,就要起身喊人来,却听她在怀里“哎哟”了一声,低声道:“大人,我好难受。”
裴容廷愣了愣,忙扭过头,却见银瓶已经捂住了脸,倚在他身上。他把她的手腕拿开,急切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银瓶眨了眨眼,乌浓的睫毛低垂,咬着唇哧哧笑道:“大人抵着我,小肚子好痒哦。”
她说着,略动了动腰,裴容廷立即明白了她的所指,心头一跳,忙要把她从自己怀中挪开,却反被她环住了颈子。她扭过身,坐在裴容廷的腿上,撒娇道:“我不走,还要离大人近些才好。”
因为背着光,她眼中的水光隐在黑暗里,倒更显出松松散挽的一窝丝,满面绯红。裴容廷眯了眯眼,鼻尖抵上她的,哑着嗓子哧笑:“再近些,你可就有罪受了。”
然而银瓶笑嘻嘻的不言语,反把头上仅别着的一支金簪拔了下来,扭过身去挑了挑灯烛,过了一会儿,她才用很小的声音说:“大人可怜见,就当疼疼银瓶头一回,好不好?”
那小小的燃烧的火星,当空跳了跳,落进裴容廷的眼底,一路灼烧进他的心肺。
这样的事,似乎应当留到洞房花烛夜——曾经多少次梦中想的,他于九死一生的沙场得胜归朝,在高高的红金龙凤烛前看见她凤冠霞帔,乜着眼嗔他回来得这样迟,却又低下头,羞赧地笑了。但是那终究是梦了,尤其在经过今日的波折之后——也许徐家的覆灭另有隐情,让她的身世更成了不能揭开的秘密。
等不到那时候了,他揽着银瓶的腰倒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