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了闭眼,几乎要咬碎银牙,道:“陛下凭空污人清白,令人不齿。骠骑将军丹心护国,如今又成了亲家,我问候一二句,在陛下眼里竟成了、竟成了——”她是典型的闺阁淑女,太直白的污言秽语究竟还是说不出口。
项桓明白她只是在怕,所以极力撇清关系,但他心中竟隐隐地有些雀跃。
撇得越清才越好。
他捧起她的脸,用极轻柔的嗓音,那嗓音仿佛浸了甜酒似的,教人迷醉:“朕现在知道您说朕像谁了,如果您一定要一个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念想,您就回头看看朕罢。”梁芳游眼睛晕眩起来,也许是除夕宴上的酒起了作用,可她明明只浅浅饮了几杯呀。
他道:“朕跟当年的舅舅差不多大,也没有妃嫔,而且……是真心对您好。”说得那样真诚,甚至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显得有些卑微。
项桓生得俊逸出众,除了脸的轮廓,并不太像先帝,应该是继承了他生母温嫔的美貌,眼睛甚是漂亮。她是喜欢这眼睛的,被蛊惑了似的颤颤地抬起手来,描画着项桓的眉眼。他与张衍眉宇间是最像的。
她听见自己浅笑道:“好。”
在半梦半醒之间,她感到有一只蝴蝶落在她的唇边。
她梦见少女装束的自己与年轻时的张衍在一片花海中徜徉、嬉戏,暖风扑面,花香沁人。忽然有蝴蝶飞过,她跳起来去扑,越跑越远,张衍落在后面,渐渐地就看不见了。那蝴蝶停在一朵小花上,她悄悄地半蹲下来,静静地去瞧它双翅上精美的花纹。那蝴蝶感知到有人,突然朝她飞来,正撞在她的唇上,在细腻多情的少女春心中激荡起圈圈涟漪。
然而现在是寒冷的严冬,哪里来的花海、春风,又是哪里来的蝴蝶?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项桓见她醒了,笑道:“母后醒了。子时已过,已是元旦了。”
她发现自己竟靠在皇帝的肩头睡着了,忙将他轻轻一推,道:“不想睡过去了,原还说要守岁的。”
他笑道:“朕替您守着就好。”并抬手理了理她微乱的鬓发。
她道:“福延新日,庆寿无疆。祝贺陛下。”
他半跪在她面前,道:“儿臣祝母后身体康健,日日舒心畅怀。”
她急忙将他扶起来,道:“陛下心意,我领了,却不敢受天子跪拜。”暗地里却苦笑:只要他在,哪能舒心畅怀呢?
项桓重新坐在她身边,声音听起来很是开心:“这是与母后一同过的第二个年,往后每一个年,朕希望都能陪在母后身边。”
去年二人并没有在一起啊,怎么成了“一同过的第二个年”?
他解释道:“父皇殡天才过去不足半年,朕怕母后心里还念着他,不敢与您太亲近。您在内殿休息,朕就在外殿守着。”
她惊讶不已:“我竟甚么也不知。”
他便笑:“是朕不准翠雪告诉您的。”他牵起梁芳游的一只手,打开她的手心,在里面轻轻描画:“母后只需要知道,朕很在意您,并且希望您也能在意朕。”
她垂下眼来,道:“陛下是一国之君,谁不在意?”
他道:“朕希望的是,您不会因为任何外在身份影响对朕的看法,您在意的仅仅是朕这个人。”他故意逗她:“要不,您唤朕一声‘阿桓’可好?”
梁芳游猛地站起来,这个称呼让她想起项桓还年少的时候,她确实这么叫过他,但是他变得不择手段之后就再也不肯认他是当初那个乖巧有礼的孩子了。现在他提起这个称呼,让她觉得自己是在与一个自己看着长起来的孩子犯下错误——即使项桓早已不再是孩子,他们的关系中也从来不是她掌握主动。
她道:“不敢直呼天子尊讳。”
他笑道:“母后是儿臣的长辈,有甚么不敢的?”但他也没再强求,毕竟她还只是将自己看作舅舅,若是操之过急,恐怕适得其反。
平庆三年的春天很快到来。项桓来毓宁宫的次数并不算频繁,他还是有许多政事等着处理。梁芳游不得不承认,他在这一点上要比先帝好得多,他确实是一个能够胜任皇帝的英杰。
但他也很坏,一步步地侵入她的生活,要她习惯了有他。每回前来,项桓都会带些礼物,其中有一些太像是情人间的赠物。要是她不想收,他就半逼半哄地要她收,见她勉为其难地收了,就得意忘形地将她抱在怀里,亲昵地贴着她的脸说些痴人才会说的痴话。
她有些害怕,她感觉他在压抑甚么,而且不知道何时就会爆发。
她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但她感觉自己做不好准备。
项桓俯首,轻轻摩挲着怀中人的脊背,尽力安抚她颤抖的心,然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