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桓下诏,封十六弟项樾为燕王,并出宫建府。他对梁芳游说这是为她着想,她现在怀着身孕,要是项樾在身边,肯定要分神操劳。她只能默默流泪,不敢当面指责他何苦要为难一个小孩子,只是在项樾出宫前抱着儿子的头痛哭了一场。
他道:“好了母后,十六弟只是出宫,又不是不回来看望您,哪里用得着哭成这样。”语气虽然温和,扯开母子二人的动作却不容反抗。
项樾握紧拳头,仰头望着眼前高大的皇兄,眼神中流露出一个孩子还学不会如何遮掩的恨意。项桓看见了,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这时候的项樾根本没有复仇的能力。
虽然说答应了项樾可以常入宫来看望母亲,但实际上每当项樾递上请求的本子,项桓都以太后身体康健,燕王无需探望的理由而回绝。而梁芳游这里本就因有娠而胃口不佳,又一连半年见不到儿子,愈发心神不宁,茶饭不思,他到底还是心疼了,同意召项樾入宫。
这一日她早早等在殿前,终于听到毓宁宫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还很轻,但她分明认得出——是樾儿来了!她立即就要出殿去见他!
但她猛然间想到了甚么,一下子止住了脚步,并且又往后退了几退,让殿门遮住自己一半的身形。她羞愤难当:如今这样一副应受万人唾骂的模样,如何能见得樾儿!
她抚上自己已经有了八个月身孕的腹部,无声垂泪。*
项樾来到毓宁宫的庭前,正想飞奔到母亲怀中,却见她泪流满面地对他摇了摇头。
母后竟不想他过去么?
正呆在原地的时候,项桓也来至毓宁宫,见到这般情景,反而笑道:“十六弟怎么不进去?母后不想见你么?”
项樾没说话。
他又道:“十六弟看见了罢,母后好得很,你不必担心。”
项樾半晌麻木道:“臣弟看见了,母后比我出宫时更丰腴了,有皇兄照顾,应当是吃得很好。”
他心情大好,道:“十六弟说错了,母后这是有孕呢。”
项樾没想到他竟然能坦然地把丑事说出来,登时懵住了:“母后她——”
他就哈哈大笑起来:“母后这是感‘天’而孕呀。”
这笑声在项樾听来如同妖魔的狞笑,皇帝那英朗非凡的面目也瞬间变得扭曲凶暴起来,他在心里恨不得立刻杀了对方。但真正的项樾却只能一下子跪在地上,咬紧牙关,最后勉强挤出一句话来:“此乃祥瑞之兆,向皇兄道喜。”
项桓对他的口不对心的奉承很是满意,得意洋洋地进了殿门,挽起梁芳游的手往内殿去。她如行尸走肉一般被他牵着,偷偷回首去望项樾,然而母子的眼神刚刚碰上,连看清彼此脸上哀伤的情绪都还没来得及,殿门就被无情地关闭了。
月余后,梁芳游秘密产下一名可爱的小皇子,项桓大喜过望,当即立为太子。他对外宣称,小太子是一个无名宫女所生,其母身份卑贱,不宜立为妃嫔,而由太后代为教养。而这太后生子的宫闱密事,除了二人的心腹与几位太医以外,其余人都并不知晓。
皇帝沉浸在与爱慕已久的人共同孕育了新生命的喜悦之中,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她开始更为主动地与他亲近,就像一个普通的妇人向她的丈夫倾吐心中爱语,教他丝毫没有抵抗的能力。
也许她是真的将自己当作他的皇后了,他欣喜地这样想。
而她却是在谋划一个惊天的阴谋。
她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子,许多事情一点就通。当项桓向她透露朝政事务时,她渐渐不再拿甚么“牝鸡之晨,惟家之索”*的古训来避开话题,反而试着表达自己的看法,其中不少切中肯綮,皇帝见彼此所见略同,感到十分满意。
她暗中又教翠雪去寻一些慢性毒药来,她要他缓慢地死去,直到她学会如何治理国家。
他对于自己能来毓宁宫的次数不算很频繁感到惭疚,因而他对待她更加温柔耐心,并不逼迫她甚么,二人同榻而眠的时候往往更多是顺其自然;对流淌着他与她的血的小太子的哭闹也不厌烦,举起拨浪鼓逗得他格格地笑。
他看起来真像一个完美的丈夫与父亲。
如果她不是他的嫡母的话,如果他们的开始不是那么不愉快的话。
她下药的手不禁顿了一顿,但一想到樾儿被他羞辱践踏的事,就气得要发抖,毒药随着她不自觉的动作洒落在酒盏之中。
她将那酒盏捧在他面前,见他没有任何怀疑地仰头饮下,耳根因酒气而微微泛红。
她粲粲一笑,温顺地依偎在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