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滚浓,雷鸣轰隆。
数之不尽的鹫鹰宛如铺天阴翳,尖唳盘旋着笼在医谷上空。
遍谷错落的药阁楼宇中,伴随着一具具枉死医谷人尸身砸地的沉闷声,成片血水泼洒白墙黛瓦,煌煌灯火映照下,红得刺目惨烈,似那炼狱人间。
宿渺失力撑跪在地,猛然呕出一口腥甜。
在她周遭环带,尽是殒命的魔兵。
素手紧握的佩剑上,还残存萦绕着细如针丝、似柔实利的剑气。
群魔手持刀戟剑棒,从四面八方朝宿渺步步警惕围拢,却堪堪止在十步之距,没有一个敢贸然上前。
女子因疼痛微微颤抖,浅蓝裙裾已被鲜血染透,几乎瞧不出原色,清丽面容上因缀着一双毫无神采的碎冰盲瞳,无端生了丝柔弱可欺的气息。
然而此时却再没有哪个不知死活的魔兵敢小瞧了她去。
今日之前,谁也没料到传闻中天生眼盲不算,灵根资质也奇差无比的医谷圣女竟是如此不好对付,僵持了这许久,魔族也没能成功从她手中夺得仙琴瑶光。
“强弩之末,何堪硬撑?”
清一色的黑袍魔兵中,一红袍魔修生得狡佞,眼神幽幽暗暗看向毫无半点示弱意味的宿渺,左手焦躁地摩捏着兽骨,再次开口讥嘲道,“素闻圣女医术了得,最是好行善积德,扶救天下百姓。如今却是不愿多行一善相赠瑶光,救我魔族万万修者,这仁医一称,当得可真是虚有其名!”
宿渺闻言,只觉荒谬可笑,于是也真就低声笑了出来,唇角勾起一丝没有半点温度的浅弧。
“阁下口中的救,岂非破获魔界通天之路,陷天下于水火?”
“魔族一道逆天修行,手中所沾无辜之血不知其数,合该被天道压制,永困此界不得飞升。”
在红袍魔修越来越阴森的目光下,宿渺以剑支地,缓缓站直了身形,唇瓣微动间,声音虚弱却不失凛冽:“谁给你等魔族的两钱天真,肖想以瑶光破天道之局,当真是可笑至极。”
一声雷鸣再次轰然响彻,酝酿多时的寒雨兀自从天穹唰然泼落。
滂沱雨幕中,宿渺素手一划,一把通体月白、萦转流光的古琴立时悬浮在了半空,无形的气御界将雨水阻隔在外,琴身光洁澄透,半点不被雨水沾染。
眼见瑶光琴显现,一应魔族瞬间双眼迸火热,恨不能立刻将这上古仙琴从宿渺手中抢夺过来。
却因捉摸不透宿渺贸然示出瑶光琴的用意,恐其间有诈,一个个没有轻举妄动。
宿渺单手搭上瑶光琴,朝琴身内源源不断地灌注本命灵源,无波无澜道:“今日我万万医谷门人枉死刀下,想来冤息不得你等命偿,怕是要散不尽了。”
“既然如此,你们也别走了吧。”
闻言,红袍魔修立时反应过来:“不好!她要玉石俱焚!”
“去——!赶紧给本座把她拿下!!”
说着又急慌慌地踹了一脚旁的魔兵,“快去啊!!!”
倒霉魔兵被踹得一个趔趄,忙提起刀冲上了前去。
其余魔兵听见此令,也赶忙朝宿渺杀冲而去,宛如群蝎入窟般,似要淹没绞杀那身形羸弱,已是不堪一击的女子。
然而为时已晚,一阵耀目光芒从瑶光琴身迸发而出,以宿渺为中心朝周遭猛地打去——
“啊——!”
“啊————!”
无数冲在前方的魔兵被这极盛的光震飞出数米,惊叫惨嚎四起,几乎当场毙命。
已然察觉不妙的魔兵,纷纷作鸟兽散,慌不择路地开始朝四处逃跑,直接乱成了一锅粥。
“快跑啊!!”
“愣着干什么!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没有人会不知道一旦上古灵器所奉之主灵体自爆,威力势必波及方圆数里,届时一整个医谷都会塌陷,连同闯入医谷的数万魔族也会一道覆灭地下。
而上古灵器亦会因此消失,陷入沉眠状态,难再现世。
宿渺艰难吞咽着,仍是阻不了血液从喉口涌出,沿着下颌滴滴答答地落在衣襟领角。
青葱细指抵挲着琴弦,宿渺微微恍惚,心有叹惘。
作为上古灵器,瑶光琴上可通玄达妙,下可臻明五行,世所觊觎,尤以魔族最是生贪。
百年前瑶光琴甫一出世,便自行栖入了医谷,为医谷带来无上荣光。
世人认为瑶光琴选择医谷,是为着医谷充沛的灵息,环境甚宜,而本身始终独立,并不完全属于医谷。
仙家各派也没少依此理频频到访医谷,借瑶光琴一用,美曰其名瑶光不曾认主,便该算是仙家共有。
不曾想二十年前,瑶光琴竟是奉了宿渺为主——
奉了那自幼眼盲不识人间物,灵根奇差不化金丹身的医谷圣女为主。
举世哗然。
宿渺低声喃喃,对着瑶光琴遗憾道:“是我护你不住,护医谷不住。”
“今时生灾祸,你我缘分到此就尽了。”
十天前,医谷谷主仙逝。
十天后,魔族提刀上门。
想来魔族便是瞧医谷群龙无首,这才趁火打劫,直闯医谷抢夺瑶光琴,又知医谷空有一个不足为虑的医谷圣女,是以派出的魔兵不过万数。
却错判了宿渺的实力,落得这纷纷逃散的结果。
宿渺暗嘲一笑,缓缓闭上双眼,任由体内灵流四溢,神识寸寸崩解。
谁知灌注于瑶光琴身的本命灵源忽然原路倒逆,成波涌回了宿渺体内。
宿渺猝然惊愣睁眼。
就在这时,宿渺搭于琴弦上的手似被另一只手夺取了操控权,指节不受控制一屈,旋即快速弹拨琴弦,指尖蹁跹间,一道接一道弧形灵流携带着浩瀚冷冽的索命气息,朝四面八方飞速掠去。
只见灵流如锋刃,层层簇簇的魔兵们或身首分离,或当场腰斩一分为二,零落的残肢混着脏污的浓血哗啦掉在地面上,凄惨叫声比之天穹轰雷更为震彻耳膜。
片刻后,医谷方圆数里一片死寂,再不闻那魔族嚣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