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远愈将笑意含在薄唇上,脉脉地看着她:“永安公主哪里是美人,她明明就是浑水,让咱把鱼给摸走了!”
崔逢月乐不可支地轻轻捶了捶他的胸膛。
“远愈哥哥,你忙于春试,许久未见。阿耶说你一心应考,不许我去打搅了你!其实这些日子我往大宁坊门前过时,恨不得进裴宅去瞧瞧!听阿耶说三日后在尚书省唱第公布,凌晨时礼部张榜,你定能高中,那日一早我就榜下捉婿去!”
裴远愈捏了捏她脸:“要是不能高中,崔家娘子就要背信弃义,与我悔婚了么?”
“远愈哥哥又在胡吣,捉定是要去捉的。若是不中,也无碍,无论什么身份,你都是我的郎君,我只想……只想与你共度一生。”说到这句时,崔逢月的声音越来越扭捏。
旋即又爽朗中带着一丝霸道说:“但要是中了,断不能叫旁人惦记了去!”
想抓住裴远愈捏她脸的手,却不料反被裴远愈将手握在了他的大掌之中。柔荑在手,软绵柔滑,如丝如玉,舒服极了。
裴远愈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崔逢月的掌心,声音带些沙哑,情人般的呢喃细语:“逢月安心,别人惦记不上!”
崔逢月立即瞪大了双眼:“那可不好说,别打量我不知道,永安公主是头一个,旁的我不好坏了别家娘子名声。总之,惦记你的娘子能从大宁坊排到丹凤门去!如今你我六礼只行了纳采和问名,纳吉交换聘书一直拖着,我可得好好看着你为妙!”
裴远愈略带歉意道:“是我让崔娘子委屈了。阿耶本想着亲自回京过纳征礼,不料石堡城年前军情紧急。不过昨日刚收到阿耶来信,说下月定能回京!再说了,崔家娘子的爽利京中谁人不晓,若是抢了你的郎君,她们还能有好日子过!”裴远愈腔调中略带揶揄。
崔逢月听了此话立刻洋洋自得。
崔家没有儿子,崔怀亮也很少用贤良淑德教育崔逢月,养得她自小就有些男孩子的性格,因而她的女红差得一塌糊涂。皇后对她万般宠溺,连皇子公主们都让她三分,更别论其他的望族子女。
裴远愈又有些含酸道:“崔娘子,惦记你的人倒是多得很!”
她皮相自然美得无以复加,但令他沉迷其中的,是她的风骨,那样热情,那样坚毅,那样专一,又那样的聪慧。他人怕也是这样的心思。
自她十五岁起,他俩就心意相通,心有灵犀。去年能与她定亲,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宫中二皇子舒王对崔逢月觊觎已久,人尽皆知。崔逢月对舒王冷眼相看,也是路人皆知。
先帝崩逝后,皇子皆年幼,太后在宫中掌权,阿耶便养在她跟前,成婚之后便去了河东。
裴远愈六岁时阿娘去世,从河东送回京中养在了太后跟前。他的婚事得请太后做主。
自他记事起,太后对崔家人就有些疏离,尤其不喜高皇后。听闻他要娶崔逢月,太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崔家的娘子还是离远一些罢!”
太后这一句话,几乎就堵死了他与崔逢月的婚事,那他哪里能甘心,去信河东央求阿耶说情,最后太后勉为其难替他做了主。
崔家将崔逢月宠到了天上,她心悦的,自然无不允准。只是皇后每次看到他,眼色都很复杂。
崔逢月手心被他摩得有些痒,便一下挣脱了出来:“胡诌,除了舒王那个险獠(1)之外,谁还惦记着我!”
“……”裴远愈欲言又止。
二人行至崔逢月的院落外,只见一郎君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步履从容地向崔逢月走来。那笑意在看见她身后的裴远愈后即刻褪去。他一袭青绿色锦袍,虽不及裴远愈风流倜傥但也风姿俊隽爽。
“阿兄,您怎么也在此处?”看见崔行俭的她急走两步迎了上去。
瞧见了他手中仰山楼的食盒后,崔逢月乌黑的眸子透出促狭的笑意:“定是明月又叫你给她带仰山楼的羊皮花丝了!”
崔行俭有些宠溺地看着她点点头,含笑不语。
裴远愈上前颔首问道:“崔兄安,这几日兵部事多吧?”
“是了,阿兄,兵部在礼部边上,你这个兵部员外郎要听到远愈哥哥高中的风声,可要及早告诉我。”
随着她这一声“远愈哥哥”,崔行俭藏于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了。
面上依旧温和地说道:“逢月莫要忧心,裴少卿文采飞扬,弘文馆内无人能及。你再看看他现在一脸云淡风轻,成竹在胸的模样,定是能高中的。倒是你,阿耶不是叫你近日莫要扰了少卿么?他查大案正在要紧之时,分心不得!”
崔逢月瘪了瘪嘴,她这个阿兄向来都是一板一眼,最听阿耶的话。
裴远愈嘴角一弯:“崔兄多虑了。陪着逢月用个午食的时间还是有的。”
有人撑腰的崔逢月笑道:“倒是阿兄你,莫要心中只有公务!前些日子,阿娘给您说合了太尉家的嫡女,我瞧着她当我嫂嫂正好,您却对别人冷若冰霜的。我都不知晓何人能入阿兄的眼?莫不是想找天上的仙女……”
“逢月!”
“逢月!”
两人同时出声喝止她。
“崔兄去忙,告辞。”裴远愈拉扯着崔逢月的胳膊远去了。
看着崔逢月消失的背影,崔行俭有些释然,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胸口说出来的痛。
七岁时,他父母双亡,过继到崔家,时年两岁的崔逢月那一声声甜美的“阿兄”,让他坚硬的心渐渐柔软。
十二岁的她面庞夭桃,明眸善睐,叫人移不开眼。从那一年起,白日里,人前克己复礼的他对“阿兄”甘之若饴;黑夜里,人后放纵驰荡的他对“阿兄”却是恨之入骨。
直到那一日,贱婢将她推入水中,裴远愈先他一步将她救起,之后她一直昏睡,他幡然悔悟,有她一句“阿兄”已是人间天堂。
之后四年,崔行俭将见不得光的执念深埋于心,但却又无力阻止它在无人之境肆意生长。或是说他纵容着这样的肆意,只有纵容,才觉得活于世上,才有片刻的欢愉,才能期盼虚幻的未来。
虚幻在去岁她与裴远愈定亲时狠狠地被击碎,也让他彻底看清与裴远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