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历四年冬。
忠勇侯府张灯结彩,世家云集,推杯换盏。
宴席间,一个侍女失手打翻了茶杯,汤水尽数洒在了温芽的裙摆上。
“哪里来的乡野丫头,手脚这般不稳当!”侍女见桃将主子护在身后,没好气地数落面前的罪魁祸首。
做错事的侍女才十二岁出头,吓得连连后退。
“无妨,换一件衣裳便是了,你起来吧。”
一个清甜的女声音在头顶响起,她这才敢抬头,原本还后怕要领罚的侍女,看见面前人是谁后,竟松了口气。
这是傅府原本的三小姐温芽,今时不同往日,真正的三小姐被接了回来。
从前再风光又如何,如今还不是改回了温姓。
那便没什么好怕的。
得了赦免,侍女只是随意福了福身,还未行礼,便早已走开。
见桃拿手帕仔细整理温芽的衣裙,言语忿忿,“哪里的小丫头,竟这般没有礼数,我定要禀告管家,非得赏她一顿板子不可!”
“罢了,”温芽抿唇,如星月般灿烂的眸子倒未见波澜,“衣裳脏了,换一件便是,何苦为难旁人。”
“小姐你就是太心善,以至于如今竟连一个粗使丫头也敢给我们脸色瞧。”
见桃仰头看她,一时竟晃了眼,温芽在席间饮了酒,此刻也有几分微醺,衬得脸蛋粉白,杏眼氲氤一片,比平常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气质。
她自小便伺候小姐,以小姐的姿容,即便只着粗布麻衣,也是配得上万人追捧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温芽拍了拍见桃的手,以示安抚,如今她身份尴尬,节外生枝只会给自己惹来不快。
见桃嘟了嘟嘴,“小姐,你今日何苦出来惹自己不快,还不如称病不出呢。”
月余之前,忠勇侯从扬州接回了一位落魄小姐,称是流落外地的侯府嫡女,只因当年一场阴差阳错,温芽才鸠占鹊巢,走运当了侯府三小姐十七余年。
温芽自是不愿接受这等事实,可随之而来的,是父亲母亲的冷眼,以及那份改姓认义女的公文。
让她签下公文的那日,父亲难得早早回了府,本就严肃的一张脸愈发冷峻,“念在相处多年的份上,我便收你为义女,虽说是义女,但终归是候府的人,言行举止,定当三思,莫要丢候府的脸。”
温芽当了十七年的侯府嫡女,却在这遭,落魄成了一个异性义女,一夜之间,身份巨变,地位更是卑微到了尘埃里。
她也曾去寻过她真正的父母,可打听来的,只有两座孤坟。
那墓碑不知何年倒塌的,甚至被掩埋进了黄土。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回府之后,她一连病了月余。
高烧至神思恍惚时,她喃喃唤着阿娘,喊得嗓子都哑了,只是等了整整一日,也未等到熟悉的怀抱和应有的关怀。
醒来之后她方知晓,阿娘带着她真正的女儿,去了长安城顶有名的戏园听戏。
那时她方知,世间再无她的爹娘。
如今有的,只是义父义母。
又想起了伤心事,温芽神情有些恍惚。
今日便是那真正的侯府二小姐的认祖归宗宴,一早母亲那边便遣了婆子来,言语之间皆是提醒她且莫失了分寸,丢侯府颜面。
她本就对外称病,已经月余不曾出自己的昭华院,可今日这场宴会,躲是躲不过的了。
思及此,温芽只觉着头疼,便捏起缂丝帕揉了揉眉心,鼻尖钻进缕缕茉莉花香,这才心安许多,“今日我若是称病不出,反倒落人口舌。对了,一早让你送到梨梦院的东西,可送去了?”
见桃闷闷点头,想到一早她去送东西时,梨梦院的那些婆子侍女眼长到头顶上去的模样,她便忿忿不平。
那样好的簪子,小姐一直珍藏着,竟被说成“不值钱的东西”。
见桃自幼与小姐一同长大,最是熟悉自家小姐的性子,还欲再说什么,可看了看温芽心不在焉的样子,终是没再多言。
温芽的衣裳还沾着茶水,这样的冷天,贴在身上总归难受,“好了,陪我去换身衣服吧。”
昭华院离此处较远,好在就近的厢房就备有衣裳,温芽换好回来时,旁边的坐席已来了个人。
听闻背后有动静,那人回头来看,目光刚触及她的脸,神情便豁然舒展,起身迎接。
“娮娮。”
娮娮是温芽的乳名,唤她的人正是宁安侯世子,也是她的未婚夫婿,沈烨。
温芽走近,施施然行了一礼,虽说两人早已定亲,但温芽不敢忘了规矩,“世子爷安好。”
沈烨走近扶她,脸上颇有担忧之意,“娮娮,你可还顺心?”
温芽不露声色地躲开对方的手,避免了肢体接触。
她知晓他是在说傅春瑶认祖归宗一事。
称病以来,温芽谁也没见,包括沈烨。
温芽看起来并未有太大波动,她只是垂了垂眼睫,轻声应道:“世子爷莫要担心,我一切安好。”
说这话时,她眼睫微颤,在眼睑出投下一片阴翳,脆弱得像是春末摇摇欲坠的玉兰。
沈烨看了她良久,温芽捏着衣角,目光落在远处,嘴唇抿了起来,时常挂在嘴角的笑销声匿迹。
她这般模样,任谁都看得出并非真的安好。
可她那样如水的性子,虽待人柔和,可真正接近后方才能察觉到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即便他是她未来的夫婿,也从未在她这儿体会到半刻柔情。
“那便再好不过了。”沈烨收回眼里的落寞,良久之后,再次扬起笑,“对了,方才来时路过聚香坊,想起你爱吃他家的桃酥,我便带了一些来。”
温芽已有很久不曾吃过甜点了,见他捧着桃酥满脸期待,拒绝的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素手拈了一块桃酥,正要尝,便听见一个声音。
“妹妹。”
温芽闻声回头,却见今日宴会的主角正向她走来。温芽起身相迎。
对方今日打扮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