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门那头是谁。
直到那张严肃的脸出现在面前。与记忆中不太相符,老得太快了,头发和眉毛花白,倒是还戴着那副死板的眼镜。
手里拿着几张作业,应该还在那所学校任教。
老教师正想把门关上,被李忘年生生扒开,并用一句话让他敞开门:“院子里玩儿的那个,两个辫子的小姑娘,你孙女?”
不知道他有没有刻意威胁的意思,反正在旁人听来,是十足的。
“道歉。”
李忘年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老教师却在转瞬之间懂了,没有装傻充愣地问为什么道歉,而是倚老卖老:“我都已经这年纪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这是李忘年今天听见的最好笑的话了。
他笑了,嘲笑。
感受到身旁的言游在往他身后躲,他略微有了火气:“你疯了吧?”
怎么想的?打算拿年纪来让他这种人退却,当教导主任当傻了吧。
老教师张着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李忘年觉得他需要提醒:“如果她经历过的事情,原封不动地还到你孙女身上呢?”
会在一堆男生围观的视线里斥责他的孙女,怎么人家偏偏招惹你吗?
会厉声呵斥你不配当我的孙女,你这种姑娘,长大了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吗?
会仗着自己的年纪有了几分威严,让人先入为主,一个老人能有什么坏心思,然后肆意诋毁吗?
人们可笑的地方,这一点也算在内。虽说有时会对在乎的人讲重话,但潜意识里还是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自私且正常。
至于别人的孩子呢,随便用一句话去定义他们的未来就好了,能怎么样?
反正就一句否定的话而已。
既无需遵循法律责任,还能展现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百利无一害嘛。
“她只是选择了最正确的方式反抗。”李忘年说,“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错误的人存在。”
他的话,在老教师听来却是这样:你们这种人,消失就好了,死掉就好了,不是最擅长诅咒别人了吗。
啊,就干脆为你们口中的正确死去好了。
对吧,总要牺牲才能证明其中的正确性嘛。
做了亏心事,生怕鬼敲门。在过分解读中,自己先开始吓自己。
“对不起。”老教师垂下头,与做错事的孩子无差。
但谁知道他是在为什么忏悔。
李忘年可不会费力气把美好的品质安到别人身上,认为他们真心悔过。
顶多就是害怕威胁罢了,装装样子,能躲则躲。
“你才是你口中的那种垃圾。”李忘年扣紧言游的手,悄悄安抚着她心悸的情绪。
他感觉得到,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了。
“该被放弃的垃圾。”
而后,他揽住她的肩膀,走出了居民楼。
两步三步,回荡在楼道里的声响,逐渐远去。
以前吃过面的面馆,原来的老板退休了,换儿子接手。
他们坐下点了两碗面。
店里没有别的客人,做得快。没多久,老板来送面。
面碗才放下,李忘年抓住了碗侧没来得及松开的手。
“我认识你吧?”
他微微侧头,注视着老板顺着太阳穴流下的一滴汗珠,随即抽了张纸巾递去,“擦擦。”
“对不起。”
嘴倒是比老教师松多了。
不过李忘年可没那么轻易领情,“什么?听不懂。”
老板跌坐到地上,“我不该不长记性,对不起。”
因为有过一次虎口脱险的经历,在食堂那次很轻易地被放过了,所以并没有意识到乱说话的后果。
一句造谣的话而已嘛。
谁会在意是不是胡说,大家都喜欢听个热闹罢了。
恶魔?就那样啦,夸张的说法。
女生?也一般啦,绝对没说错。
报应?不可能啦,下次还会同样幸运的。
李忘年将面碗摔到他旁边,汤溅在了白围裙的边缘。
而后起身,蹲到他脸前,捡起一块碗的碎片,“不好意思,碎了,要赔吗?”
老板脸上溢满惊恐。
李忘年眯起眼睛,盯着碎片的尖端,翻来覆去地瞧,“面不好吃诶。”
“......”
“是这样吗?虽然我没吃,但我觉得它很不好吃。”
“......”
“它卖相太好了,看起来好吃,但我就想胡说,是它的错吗?”
“......”
李忘年的视线越过碎片,对视上后面的人,“说话。”
“是......”
他噙着笑反问:“是?”
“不是。”
“到底是不是?”
“不是。”
“是也没关系,我一个人声音很小的,没人附和。”
“不是,不是,不是!”
李忘年顿时失了兴致,随手丢弃了碎片,往店外走。
这张脸,言游记得的。
不过就算记着,她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她抿着嘴,从椅子上起来,准备跟着出去。
刚迈出一步,脚腕被抱住。
老板疯了似的:“对不起,我不该在食堂跟着他们附和造谣的话。对不起,我也不该时隔多年,再把那些话二次传播......”
即便,那些话出口的时候,完全忘了是当初一时兴起造谣的。
谎话说多成了真。
说着说着,错把编造出来的东西当成了真相。
感受到恐惧才想起来,貌似是错了。
好像是假的。
言游的表情相当冷漠。既不怜悯,也不会大发慈悲地讲没关系。
有关系,特别有关系,非常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