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芳院屋里。叶知瑾看了眼冬儿,“有什么话就说吧,再看,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冬儿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睛,“姑娘,我还是头一次见您和旁人说那么多话。”她在叶知瑾面前从不自称奴婢,并非她不愿,而是叶知瑾不让。“姑娘,您是不是喜欢四小姐他们?”
叶知瑾无所谓摆摆手,“都是姐妹,在一起说说话有什么奇怪?”她人前从不多话,只有和冬儿一起才流露本性,有时还会说笑。
“您就别糊弄我了。”冬儿不高兴撅起嘴,“除了四小姐,也没见您同二小姐、三小姐那样说话。”
叶知瑾没再去逗弄冬儿,重生后,她还有许多事要做。黑衣人,陌生男人都想杀她。他们为何要杀她?养在深闺十四载,除去外祖家,她从不与人来往。莫说与人结仇,即便纠葛都不曾有。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杀人理由无碍乎情,仇,利益三种。她才十四岁,情和仇都沾不上,剩下的只有利益。
利益……,叶知瑾深吸口气。
说到利益,或许也只有她与四皇子赵炫业那个婚约,算得上利益。李素华嫁进侯府,李贵妃许下承诺,婚约本身就是利益交换。
母亲当年入府三年未有身孕,老夫人对母亲不满,催叶敏才纳妾。母亲是尚书府嫡女,是侯夫人,不能承受没有嫡子嫡女,先有庶子庶女的羞辱。母亲那时与老夫人有了嫌隙。
叶敏才夹在母亲与老夫人中间很尴尬。一面是孝道,另一面是尚书白家,叶敏才都不敢得罪。
叶敏才正左右为难,孰料李素华此时却适时求嫁。李素华出身一品左相府,比尚书府门楣更高。擅靠裙带钻营的叶敏才,自然求之不得,老夫人更是乐开了花。
叶敏才一心想与左相府结亲,又顾忌白永年,没办法,只得盼母亲松口。叶敏才想娶李素华,偏还要维持君子之风,不敢对母亲明言,只一味暗示。
叶敏才心猿意马,坐立难安。母亲看在眼里,几番思量,最终应了这门亲事。母亲觉得,白永年与李延同朝为官,不好得罪相府。又想李素华嫁进门,若能替叶敏才生下嫡子嫡女也好。
李贵妃召见母亲前,母亲其实已有了决定。李贵妃不知母亲打算,以为母亲贪图富贵才应的亲事。李贵妃怕母亲反悔,母亲出宫前,又送给母亲两件信物以示诚意。
冬儿见叶知瑾半晌不说话,悄悄退出了屋,叶知瑾从椅上站起身。
婚约是利益交换,至少李素华李贵妃这么以为。母亲走后,七年里,李贵妃从未召见过她,更不曾提过婚约,李贵妃真愿意她嫁给赵炫业吗?叶知瑾轻轻摇了摇头。
她是侯府小姐,在平民眼中高贵,在皇家人眼里,尤其在李贵妃眼里根本不够看。即便李贵妃想与侯府结亲,也会选叶芊芊,而不是她。
当今皇帝正值壮年,未立太子,未来皇位花落谁家,谁也不敢说。赵炫业身为皇子,自然不会轻易放弃皇位。夺嫡凶险,腥风血雨,你死我活,想成为最后赢家,助力必不可少。选妃看家世,娶妻是获得助力的好机会。叶敏才区区礼部三品侍郎,根本帮不了赵炫业。
皇后陈蓉是个好例子,陈蓉出生武将陈家,相貌普通,才情一般。陈蓉父亲陈老将军曾为中南军统领,手握兵权。陈蓉再普通,赵康当年为了夺嫡,仍娶陈蓉为妻,说到底,不过一个利字。
母亲当年未有身孕,李贵妃提出子嗣承诺本就反常。若母亲一直生不出孩子,李贵妃许诺又算什么?
叶知瑾踱步走到窗前,凝眉看向窗外。
院中有两棵树,母亲走后,她亲手种下的两棵树。当年幼苗已长成,她明年及笄,李贵妃也到了兑现承诺之时。李贵妃想杀她,是的,只有李贵妃有杀她的理由。叶知瑾攥紧手指。
李贵妃当初许诺之事,除去母亲和李素华,白永年、叶敏才、老夫人都知晓。即便李贵妃不想履行承诺,也不敢毁婚。一旦毁婚,堂堂贵妃出尔反尔,不仅影响李贵妃自己名声,更影响赵炫业。赵炫业未来有机会做皇帝,名声不能有损。
李贵妃不能毁婚,也不愿履行承诺,最好的办法便是杀了她。她死了,婚约之事就会不了了之。
李素华是李贵妃胞妹,是当年始作俑者。李素华身在侯府,告知李贵妃她回京行程,完全有可能。又或者,李素华直接派黑衣人去大清山杀她。
叶知瑾松开手,轻轻吐出口气,找到上一世杀她的陌生男人前,眼下要先应付李贵妃和李素华。
门帘一挑,红黛进屋禀报,“小姐,侯爷来了。”
红黛话音刚落,叶敏才已踱步进屋。
叶知瑾忙离开窗前,曲膝行礼,唤了声,“父亲。”
“嗯,”叶敏才微微颔首。看了眼叶知瑾,绕过海棠插花大屏,走进屋内。
叶敏才许久未来度芳院,负手在屋里四下打量。叶敏才走到多宝阁前,看了看上面碧绿玉珊瑚,顺手从一旁书柜里抽出本书,随意翻了翻。放下书,又走到案几前,伸手摸了摸正飘着清烟的黄铜香炉。
冬儿上完茶,躬身退出了屋,屋里只剩父女二人。
叶敏才回到桌前坐下,示意叶知瑾也坐。叶知瑾依言与叶敏才隔桌而坐。叶敏才端起茶盏,揭开碗盖吹了吹,啜了一口。
放下茶盏,叶敏才看向对面如花似玉的女儿,心中不由升出一丝感慨。
叶知瑾十四岁了,同她母亲白依柔一样美丽端庄。叶知瑾容貌不输叶芊芊,只平日太过沉静,又不似叶芊芊精于打扮,才让人忽略她的美。
叶敏才心中微涩,他与白依柔成亲后,也曾夫唱妇随,琴瑟和鸣。白依柔性情温顺,说话时脸上总带着微微浅笑。任由多少烦恼,只需看见那笑容,也会消弥无踪。
可惜美好日子并未持续太久,李素华进门后,一切都变了。白依柔笑容少了,面对他总笑得勉强,人也比以往更安静。日子一久,他便觉压抑,去白依柔院子也更加少。
他知道,是他破坏了与白依柔间的夫妻情。不过他没办法,他是承德侯,侯府盛衰系于一身。仕途,子嗣,哪样都比夫妻情重要。没有侯府,恩爱只是盛华下的点缀。李素华主动送上门,他没理由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