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时,梁父从死牢被押解了出来,上了囚车。
一路上,百姓冲着梁父扔臭鸡蛋、烂菜叶子。
梁白薇阻止了一个,却有无数个。
除了贪污受贿之外,梁父这个县丞当得还算尽心尽力。
但既已贪污受贿,这个县丞当得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有一人认出了梁白薇:“这便是梁白薇,前县丞的女儿!他爹贪了这么多钱,她肯定拿了不少,快把钱交出来!”
“交出来!”
“交出来!”
“交出来!”
……
幸亏有两个家丁,不然梁白薇早被打了。
她不敢再阻止百姓对爹爹撒气,只得眼睁睁地看着。
待梁父被押解到法场,整个人已然狼狈不堪。
梁白薇站在人群中,暗自垂泪。
她听不见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她只能看见刽子手的长刀高高扬起。
日光照在刀上,散发出刺眼的光亮。
便是这么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爹爹的人头滚落在了地上。
“爹爹……”她的爹爹被砍下了脑袋,死了。
她没有爹爹了。
她早已后悔了,可悔之不及。
她冲过去,将爹爹血淋淋的脑袋抱在了自己怀里。
这脑袋还是热乎乎的,血仍在不停地往下坠。
她的衣衫被鲜血浸湿了一大片,她浑然不知,她只知要抱着爹爹的脑袋。
好一会儿,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白薇,走吧,给爹爹下葬。”
见是娘亲,她怔怔地站起身来,跟着娘亲走了。
梁父是犯了死刑,葬礼自不可大操大办。
梁母将梁父的尸身带回了家,为梁父擦了身,换了一身新衣裳,便放入了棺材。
她又对梁白薇道:“白薇,把你爹爹的脑袋放进去。”
“嗯。”梁白薇依言将爹爹的脑袋放在了破口处。
梁母将丈夫的身体与脑袋缝合在一起后,命人阖上了棺盖,并打上了子孙钉。
而后,一行人去了梁家祖坟。
下人挖了土坑后,棺材便被放入了土坑中。
紧接着,沙土一点一点地将棺盖掩埋了。
梁白薇突地冲了上去,扑在了棺盖上,哭道:“爹爹,爹爹,爹爹……”
她其他的兄弟姐妹亦哭了起来。
“白薇。”梁母想将梁白薇抱起来而不得,索性与梁白薇一道哭了起来。
一时间,哭声震天。
良久,梁白薇才直起身来,她已哑了嗓子:“爹爹,你且安息吧。”
告发你之人,我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不久,棺材被彻底掩埋了,坟包高高立起。
梁白薇为爹爹烧了纸钱、纸车、纸人……
待她回到家中,已是日沉月升。
她一人待在自己的闺房中发怔,直至外头打了三更,方才睡下。
她辗转难眠,好容易睡着后,她发了一个梦,梦里,她并未为了嫁妆怂恿爹爹贪污受贿,爹爹虽然仕途不畅,难以重振梁氏当年的风光,但至少是个县丞,足够一家人吃饱穿暖。
她嫁给了一个家世不如岑永旼的男子,算得上琴瑟和鸣,可夫君一辈子庸庸碌碌,而她只能做个金钗布衣的妇人,坐视容颜一日一日地老去,终于,她从铜镜中再也看不到当年少女时的样貌了。
她业已泯然于众生,与她不屑一顾的市井妇人无甚差别。
她猝然惊醒,一时不知是现实的日子可怕些,还是梦里的日子可怕些。
她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黑洞洞的房间,脑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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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永旼在岑父面前伏低做小了几日,一日,提议道:“娘亲近来神志清醒了不少,我与爹爹上山为娘亲祈福可好?兴许有了菩萨的保佑,娘亲不日便能彻底痊愈了。”
“难为你有这个孝心。”岑父自是答应了。
岑永旼乖巧地道:“那儿子这就去准备。”
三日后,岑父与岑永旼上了山,去观音寺祈福。
这山陡峭不好走,但据说山上的观音寺极为灵验。
岑父上了年纪,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由岑永旼扶着。
过了整整一个半时辰,父子俩方才到了观音寺。
他们稍事歇息,便去拜观音了。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音菩萨宝相庄严,来祈福者不可计数。
岑永旼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轮到他。
他往功德箱供奉了一锭白银,方才跪在了蒲团上,低声道:“望菩萨保佑我娘亲早日康复。”
而后,他磕了三个响头。
岑父见状,暗道:这旼儿近来真当反省了?
岑永旼毕竟是他的亲骨肉,他先前对其失望了,但仍是盼着其能改过自新。
岑永旼站起身来,见岑父欣慰地看着自己,歉疚地道:“儿子前阵子昏了头了,望爹爹见谅。”
“当爹爹的岂会怪罪儿子?”岑父在观音菩萨的金身面前跪下,“望吾妻能早日彻底恢复神志;望吾儿旼儿与昭儿,吾孙祥儿与瑞儿俱能平平安安,青云直上,为我河西岑氏增光添彩;望儿媳‘娆儿’能为河西岑氏长房生下第三个孙儿。”
爹爹,你若只为我与娘亲祈福,我兴许会心软。
只可惜,你始终记得岑永昭与“秦娆”肚子里头的胎儿。
岑永旼面上如常,眼神却已起了杀意。
父子俩人又去捐了些香火钱,才出了观音寺。
下山路上有一处格外陡峭,紧邻悬崖峭壁。
行至这一处,岑永旼见左右无人,停下脚步,唤了一声“爹爹”。
岑父疑惑地道:“何事?”
话音未及落地,他的身体已被岑永旼推了下去。
岑永旼面含微笑,看着自己的生身之父快速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