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濯活过小半生,在无数个被病痛折磨难以入眠的深夜、在浪潮般汹涌而来的心悸中、在分不清幻觉与现实的恍惚瞬间,他做梦都想回到北川,回到那个拥有着漫长夏日的城市,也回到那个闷热吵闹的十八岁。 他的人生以十八岁为分界线,那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噩梦,相反,在那之前的全部都是遥不可及的童话。 十八岁之前的陈濯什么都有,有和睦温馨的家,有爱他支持他的父母,有成天吵吵闹闹的同学和朋友,还有…… “说好了请我吃饭,想抵赖啊?” 陈濯轻轻眨了下眼,重新抬眸看向窗外。 刚才在他眼里绽放的大片槐花消失了,此时,盛夏的槐树裹满阳光和绿叶,靠近他房间玻璃窗的那根粗枝上骑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那家伙穿了件姜黄色的短袖,一头短发被汗沾湿了些,一双眼睛看着亮晶晶,一笑起来眼角眉梢和唇角都是笑意,整个人看起来很有活力,是最招人喜欢的那种干净帅气又有少年感的男孩。 陈濯有些不确定地看着眼前这张脸,脑子还没供应相关信息,人就张了张口,本能似的下意识念出了一个名字: “夏……夏子澈?” 因为生病和用药,八年来,陈濯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心里还有个多年不见也能脱口而出的姓名。 少年时光离陈濯太远,他身边很多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消失在了他生命里,包括夏子澈。 这家伙就住在他家隔壁,和他一起长大,但和性子冷淡的陈濯不同,夏子澈张扬热烈得就像北川七月的夏天。 陈濯以前总嫌他吵嫌他幼稚,有时候一想自己可能还要听这家伙在耳边聒噪好些年就觉得烦,但他这烦恼并没有成真,因为这个像火焰一般噼里啪啦燃烧着的少年,永远留在了十八岁的那个夏天。甚至陈濯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只听说他是高考后车祸出的事,等后来陈濯回到北川,看见的就只有冰冷的墓碑,和被困在黑白照片里笑着的少年。 “怎么说我名字还犹犹豫豫的?不至于吧陈濯,不就两天没见,你连我叫什么都忘了?” 夏子澈笑意浅了些,他上下打量陈濯一番,微一挑眉。 陈濯在他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他以为是夏子澈看出了点什么,刚准备移开话题,可还没开口,他就又听见夏子澈那吊儿郎当的声音: “哇,就凭你叫我名字那点犹豫,你可得补偿我受伤的心灵。我跟你讲,熙江路那边开了家烧烤店,路过闻着特香!你请客!” “……” 果然,不愧是夏子澈。 陈濯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没多想,只点点头: “好。” 而在他停顿的这短短几秒内,夏子澈还在那碎碎念: “哎,就跟我去吧,算我求你还不行吗,我请客我请客,我请客也行……啊?你说什么?” 他似乎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愣住了。 “不是你说要烧烤?我说,好。” “啊,呃……” “到底去不去?” “哎呦,去去,现在就去,你等……” 夏子澈赶紧应下,但他可能是忘了自己还在树上,一转身腿一滑,人就只剩了一个残影,连带着没说完的后半句话也消失在了空气里。 “?” 半秒后,窗外重物着地且伴着惨叫,陈濯推开窗户往下瞅了一眼,就看见夏子澈龇牙咧嘴地躺在地上揉屁股。 不过很快,那家伙就一骨碌爬了起来,还强忍着扯了个笑,跟二楼的陈濯比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我!从树上摔下来的姿势也帅气逼人风采依旧。哎,我在你家门口等你,你快点啊。” “……” 陈濯一把关了窗,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这么多年没见,夏子澈怎么还是这幅没正形的傻样子。 不过,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海,陈濯就顿住了。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不是夏子澈没变,而是现在还在当年。 从醒来到现在,陈濯还没时间细细想眼下的情况,他不知道,眼前他经历的一切,究竟是死前的记忆回溯,还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新一轮更加真实的幻觉。 或者想得大胆一点,他说不定像小说里那样,死后重生,真回到了十多岁的年纪。 陈濯思考着各种不切实际的可能性,边出了房间,顺着二楼楼梯往下走。他步子不快,走时有些出神地观察着侧边墙壁的纹路,又抬眼看看墙角的灯和白色的天花板。 空气里是家中用了很多年的香薰的味道,他很熟悉,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闻到过了。 “嗯?小满,要出门吗?” 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留了及肩短发的女人,此时,她抬头看着陈濯,说话时还冲他弯唇笑了一下。 她的长相很有亲和力,笑起来显得很温柔,身上总有种温婉的书卷气。她喜欢叫陈濯的小名,小满,这是她取的名字,是陈濯出生时的节气,也包含着一生美满的祝愿。 在看见她、听见那个称呼的一瞬间,陈濯的脚步就顿住了。 他瞳孔微颤,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声音: “……妈。” 太久没用过这个称呼,开口时,陈濯的声音有些发涩。 他鼻尖有点酸,很努力才忍住涌上眼底的那股温热。 他不敢多看她,只有些慌乱地将目光落向脚下的地毯花纹,解释道: “嗯,和夏子澈。” “和阿澈啊。”苏楠没发觉他的异样,只点点头,若有所思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