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白日里的一场大雨,今夜的京凉既无月也无星,朱烨城富丽堂皇的金顶红墙与浓重的夜色奇异地合在了一起。
夜深了,內侍总管在依旧亮着光的庆兴殿外俯身等候,哪怕殿外只有他一个人,王贵却也不敢有半分放松的姿态。
放眼整个朝堂之上,怕是没有第二人能比得上里头那位在圣上心里的位置了,就算是那位娄太师……
王贵垂下的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宗秉文如今是圣上跟前最得势的人,若真有个什么万一,就算是那位娄太师也得重伤着。
“吱呀——”
微垂着头的王贵正好能瞧见有人踏着一双漆黑的靴子走出来,再往上是绣着暗纹的墨色衣摆。
“宗大人。”
王贵将腰朝下弯了半分,手中的拂尘也同时换了个位置。
“王公公……”宗秉文带着笑将王贵扶起,“这外面风大,您冷着了吧?”
王贵不露痕迹地将自己的手抽回,语气恭敬,“劳烦大人心忧,奴才年纪虽然大了可身子骨还是不差的。”
“那便好。”
“方才和圣上说到他近日睡眠不佳,太医院来看了却也收效甚微。”宗秉文的面上十分忧心,嘱咐王贵道,“你明儿去尚香局讨几副花莲香,晚上搁殿内点上,再配着太医院开的药给圣上按时吃了。”
“奴才知道了。”
宗秉文听罢点了点头,“如此我便回镜音司了,圣上今儿也累了,你且进去伺候着吧。”
“大人慢走。”
庆兴殿是淳于胄处理政务、会见大臣的宫殿,也是他日常的寝宫。庆兴殿设有两扇门,王贵候着的那扇为内门,而内门外下了台阶约莫六丈便是外门,外门由禁军负责看守。
宗秉文刚走出外门便有两个巫祝迎了上来,一深衣一浅衣皆佩着简易的流苏,并排跟在他半步后。
离庆兴殿有些距离后,着深衣的巫祝开口道,“大人,司里来客了。”
“哦。”
宗秉文显得有些兴致缺缺,不用猜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会是谁到他那儿。
麻烦啊……麻烦……
“靳易,你去告诉他我头疼不宜会客,把人送回去吧。”
“这……”
靳易有些为难,说实话他可是万万不想去面对那冷面佛,打架又打不过,说话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还是让靳仙去吧……若是别的文官也就罢了……这位将军……”
他向右挪了半步,一把扯过浅衣巫祝,“靳仙也是冷面,他也是冷面,不会犯怵。”
“嘶——”
被扯住的巫祝毫不留情地给了靳易一拐子,趁着他放松错开了身子。
“大人要是不想被揍还是快些回去吧。”
“靳仙啊……”
宗秉文突然转身,不出意外的看见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叹了口气,“你还是这么不可爱……”
早已习惯自家主子这幅德行的两个巫祝对视一眼,便一人拉过宗秉文一只手强带着人快步走了,而刚挨了靳仙一拐子的深衣巫祝还不忘在自己的肚子上揉两下。
“这人啊还真是说不得,我这儿刚和圣上聊过你,转头就得来见你。”
刚一坐下宗秉文便对着对面那人发牢骚,“赶着和你聊完就该上朝了,靠脑子混饭吃的我不睡觉会死的。”
在宗秉文面前坐着的是一蓝衣白衫之人,长发以玉冠尽数绾起,剑眉星目,英姿挺拔,正是换下了戎装的蒋齐琛。
“外界皆说你在北方奋勇杀敌,勇猛得不得了,却想不到你这个大杀神竟是在我这儿吃橘子。”
“你还是这么多话。”
“我可不像你,一天到晚就板着这张脸到处吓人。”宗秉文朝蒋齐琛凑近了些,“你可不知道,我家靳易怕你怕得要死,如今是连你的面都不愿意见了……啧啧啧……”
蒋齐琛想起靳易那嬉皮笑脸的模样,简直和耍宝时的宗秉文如出一辙。他一把推开宗秉文拱过来的脑袋,也不知道靳仙是如何在这般夹击下还能不被带偏的。
“哎哟哟——疼死了疼死了——”
宗秉文一边捂着自己的前额嗷嗷嚎叫着,一边仔细观察着蒋齐琛的反应,在他即将爆发时立刻收住,那乖巧坐着的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
蒋齐琛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说实话,他是很想揍这人一顿的。
嗯……不如就等事情办完以后动手吧……
蒋齐琛在心里盘算着。
“这次圣上明面儿上说派你去北边打仗,实际上却让你私下查查这京凉。”宗秉文虽然是一副正经样子,却还是不忘在嘴上过个瘾,“只是是辛苦定国军的那群将领了,主帅不在却要装作你在的样子到处造势,唉……”
“两|党之争,圣上面上不表露,心下可是有着很大的算计。”
见蒋齐琛没打算搭理自己的打趣,宗秉文也懂得点到为止的道理,毕竟真刺激到了挨打的可是自己。
他这么多年能够在蒋齐琛的“魔爪”下活过来,还能讨到几分便宜,全靠他知道见好就收啊……
“自然,皇位坐久了可就不愿意下来了,谁都希望大权在握,长生不老,咱们这个圣上也是如此。”
蒋齐琛微微颔首,“太子与瑞王相争多年,却一直没有一方能够完全压制住另一方的时候,相互牵制,这才是圣上想看到的结果。”
“听战辛说,上回散朝后,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邀请太子来你这镜音司。”蒋齐琛的语气里颇有些不认同,“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两党数次的交锋皆有你的插手,但你也不该如此张扬,这下不就等于宣告所有人,你宗秉文——堂堂大巫祝、圣上跟前的大红人,站在太子这边了。”
“哈哈哈……”
宗秉文笑得有几分恣意,“你我皆知圣上心里早有所属,如今的局面不过是他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
“若真到了那一天,瑞王的人……”
宗秉文压低了声音,“都得死。”
“也不尽然。”
蒋齐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