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绥的丧事彻底结束后的第二日,京凉城没来由地下了场轰轰烈烈的大雨。
娄余早朝回来以后雨依旧瓢泼不停,紫色的官袍下摆被浸湿了一大片,留下斑驳的水渍。
娄武为他撑着伞,不由说道,“这天儿还真是奇怪,雪才融了几日,今儿便下了这么大的雨。”
“春天要来了。”娄余道,“这场雨来得及时。”
南兴水利才出了事,这般便来了一场大雨。这一天一夜下来,水位上涨,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乱子。
娄武不知娄余心中所想,听他说春天要来了,语气倒是轻快了许多。
“算算日子,不过几日便真要开春了。”他舒了一口长气,“老太太、夫人还有小姐都不怎么耐冷,待春天到了,定会过得舒心很多。”
提起娄老太,娄余眉间便皱了起来,脚步也转了个弯。
老太太这一场病来得太过突然,太医院后头清查过并没有在城中再发现第二位染上疫症之人。既然山上人多,那乞丐怎么可能就单单只冲撞了他母亲一人?
是慧王在蓄意威胁他……还是韦氏在报复他……还是……
娄余心中有许多疑问,却不愿也不敢去细想,生怕有些东西一细究便被戳爆了。
娄武:“老夫人这会儿估计是醒着的,您过去刚刚好。”
近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今日的早朝便格外的久,久到这会儿离午食便只有半个时辰了。
“估摸着大小姐也在老夫人那里,要不将您的午食布在那儿?”娄武接着问。
“我待不了多久,照原样安排吧。”
“是。”
提起娄穆清,娄武面上的笑便更真实了些,他在这娄家大院数十年,这一辈中也就大小姐是对屋里真心实意的了。
他便又忍不住说道,“老夫人病了这段日子,大小姐几乎天天都守在一旁,人都清瘦了。”
前些日子被卫道堵着门,娄余日日在家,自然也知道府里谁朝母亲那处跑得最勤。
娄余看在眼里,却没在娄武面前表露出什么,“母亲待她不薄,这也是她该尽的孝。”
“您说得是。”
娄武在屋门口便止步了,“老奴给您取一件干净的外衫。”
他眼尖,早便瞧见了娄余湿了大片的官袍。
“无碍。”
“是。”
娄余先将头上的官帽取了下来,才迈步进了屋子。
同娄武说得一样,娄余果然在娄老太屋里瞧见了娄穆清,她趴在床畔,好似睡着了,眼下的青黑在白皙的肌肤上尤其明显。
娄余朝床上一瞥,老太太也是紧闭着双眼,两人就这般一起睡着,倒有些安宁祥和的意味。
娄余假意咳了声,娄穆清立即便睁开了眼。
黑亮的眼一片清明甚至带了些警惕,竟完全不见丝毫睡意。在瞧见来人是他后,娄穆清的神色有所放松,露出了些疑惑。
“父亲?您怎么来了?”
尽管娄老太已病倒多日,娄余过来探望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即使来了也坐不了多久。
以至于娄穆清时常会怀疑,她这位爹过于冷心冷情了。曾经她母亲的事他不深究,如今他自个儿亲生的母亲也这般不放在心上。
“我素日里公务繁忙,这段日子你倒是费心了。”娄余在堂屋坐下了,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夸赞般说道,“做得不错。”
娄穆清见状便走了出来,在娄余对面坐下了,“祖母是我的祖母,都是我应该做的,父亲不必如此见外。”
娄余呷了口茶,没去追究她的言外之意。
“这两日的事你可知道?”
娄穆清疑问,“什么事?”
娄余指了指紧闭的房门,“外面的事。”
“不曾。”娄穆清摇了摇头,“我这几日都在府里没有出去,卫道不是刚撤走吗?也未能听到什么传闻。”
娄余甫一开口,她便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了,只是淳于承并不是从明面过来的,也未有让她转告父亲的意思。因此,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晓得才是。
娄余又端起了茶杯,喝茶的同时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娄穆清的脸,看不出什么作伪的痕迹。
半晌过后,他那杯子终于见了底,娄穆清想给他续上却被制止了。
娄余回味着嘴里的甘甜,悠悠然地说:“那你倒失去了些乐趣。”
“不过,现在倒也不迟。”
于是,他便把蒋齐琛与南兴水利的事儿同娄穆清一一讲了,眼看着她的眉一点一点地蹙起。
“怎么会……这么突然?”娄穆清露出思索的模样,“我总觉着有些奇怪,像是有什么人故意为之。”
她看得出来父亲存了几分试探自己的心思,虽不清楚所为何故,但娄穆清也只能先装傻充愣给他看。
“瑞王太会趁热打铁了。”娄余已然笃定这其中有淳于承的手笔,“淳于绥这事儿太子本就死盯住了他,如今又无端出现了个蒋齐琛和林元华,瑞王便相当于活生生地把自己置于太子的刀口下,生怕旁人不知道是他做的。”
于娄余而言,淳于承与淳于佑斗得越厉害对他扰乱局势越有助益,只是有些场面话他得说给娄穆清听,也要借她的口给瑞王表忠心。
“过犹不及啊……”
“往后,你得多提醒提醒他才是。”
“我?”娄穆清闻言一愣,“您也不是不知道我与王爷不过是一道圣旨牵起来的姻缘罢了,如何能说得上话?”
淳于承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娄余却不甚在意。他缓和了神色,近乎慈爱地看向娄穆清,“他会听的,为了咱们娄家,你也得多考虑些长远的事情。”
娄穆清笑得局促,“这……谨遵父亲教诲。”
圣旨下来以后,淳于承便不再如往常般收敛对她的爱意与占有了,有些亲密在不经意间便会暴露出蛛丝马迹,娄穆清想或是也被她爹发现了吧。
如今未到最后,一切尚有变数,她虽不必刻意隐瞒,但依旧不宜将自己的情感宣泄得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