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伤后的十几日,郑姝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贤妃亦日日在佛堂内焚香祈祷,昏迷许久的小世子终于醒了过来。
李戬听了消息,一下朝便过来瞧了瞧,李齐豫脸颊消瘦了一圈,面色也不如从前红润,但胜在精神气还不错,太医把了把脉,确定没有大碍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赶了许久的路,李孚谕眼下乌黑,连下颌的胡茬都冒出来不少,他坐在床边,盯着孩子熟睡的脸颊,面色沉郁。
郑姝掀开帘子走近,轻声道:“谕郎,孩子这儿有我和奶娘看着,你赶了这么久的路,还是去歇几日吧。”
李孚谕眉心仍旧压着,他道:“我静不下。”
“齐豫尚在襁褓中,谢贵妃那个毒妇竟连一个孩子都不肯放过。”
他声音冰冷,“我儿遭了这么大的罪,甚至性命垂危,父皇却只是将她禁足三个月。”
李孚谕明白,皇帝向来偏袒谢贵妃与李十六,毕竟当年他能在江南称帝,少不了江南世族之首的谢家鼎力支持。因为深知这个道理,他一直不愿与十六起争执,亦处处忍让,但李拓溦实在欺人太甚,多次针对他,刺杀他便罢了,为何连他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我北上退敌,走之前还特地请旨将你们留在京城,我以为有父皇的庇护,你们一定会安然无事,可我没想到,十六和贵妃居然将主意打到了你们头上。”
郑姝眸中含泪,“谕郎……”
“我不想再忍了。”
李孚谕半张脸隐在阴影中,他目光冷厉,“倘若我不能为齐豫讨回这个公道,那我便不配为人父。”
九月中旬,距离七皇子回京没几日,朝堂上渐渐有人开始参他在朔北越权处死官员一事,然而,折子刚递上去没多久,李孚谕自己却跪到了金銮殿前,自认越权之罪。
“官员逃跑以致民心大乱,有好事者甚至谣传朝廷放弃了边陲百姓,儿臣是主帅,既奉命北上退敌,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愈演愈烈,军心动摇。”
李孚谕跪在殿中,声声不卑不亢道:“为臣,不能放纵心怀不轨之人恶意诋毁朝廷,扰乱民心,为子,理当为父皇分忧,捍卫天子威严,因此权衡之下,儿臣只能诛杀畏敌逃跑的官员,以稳固民心,只有军民一心,才能斥退敌人。”
“所幸边境是保下来了,儿臣不辱使命,但越权是真,父皇陟罚分明,还请降罪儿臣。”
金銮殿内静了片刻,方才还叫唤着要给七王定罪的官员纷纷缄口不言,谁能想到他竟然选择以退为进,四两拨千斤似的化解了这些刁难,倘若再有人执意要重惩李孚谕,倒显得咄咄逼人。
李戬手叩在案上,早上大朝会时便有人提及此事,不用细想也知道是十六的手笔。
众人皆默默不语,李拓溦却开口道:“七哥都这么说了,父皇还能罚你不成,不然得显得咱皇家多不讲情面似的,毕竟一个七品的芝麻官,哪里比得上居功甚伟的七哥呀,杀了便杀了。”
李孚谕将他视若无物,面对这样夹枪带棒的几句话,他神色平静,不为所动。
李拓溦见被无视,面上挂不住,还要开口,李戬终于有些愠怒地直接打断道:“李十六,闭嘴!”
李拓溦顿时胀红了脸。
金銮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半晌,李戬才开口,“罢了,那官员畏敌逃跑,丢下城民,论起罪来千刀万剐都不够的,孚谕犯了错,是该罚,不过击退敌人是大功,功过相抵,朕便不再追究了,起来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争论就显得太刻意为之,李孚谕恭敬一礼,“是,儿臣谢父皇开恩。”
帝王既开了口,此事便算是告一段落,底下的十六皇子党不免有些不甘心,但也无济于事,只能作罢。
不久,大朝会结束,官员拜送帝王离去后还要各自前往衙门上职,临走前李戬让李孚谕跟着他回崇明殿议事,刚过殿门,便忽然有人急慌慌地上前通传道:“陛下,薛指挥使求见。”
李戬眼底闪过轻微的诧异,“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内侍只低头道:“有关小世子被抓伤一事,薛指挥使说他查到了一些东西,事关重大,必须交由陛下定夺。”
李戬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他转过头,却见崇明殿前还站着不少人,其中有素来吃斋念佛,鲜少出门的贤妃,她大概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上前两步后跪倒,哭喊道:“陛下,您可要为齐豫做主啊!”
李戬抬手揉了揉眉心,“先起来。”
他走进殿中坐下,道:“薛元柏,出什么事了?”
话音落下,台阶下穿着深蓝色官服的男人走上前,他胸前补子上的金绣豹子栩栩如生,衣摆处的银镶凌霄云纹图案随着行走在光线下幽幽闪动。
凌霄卫指挥使薛元柏俯身一礼,道:“陛下,臣等将太液池的疯猫打捞上来后交由了太医院验查,与小世子的病症比对后,现已查出了昏迷的原因。”
李戬眉心微扬,“说。”
薛元柏沉声道:“小世子昏迷并不是因为感染了猫身上的疯病,而是那猫先前被人下了西域荼摩罗之毒,此毒主要通过唾液传播,烈性极强,所幸的是当时小世子只是被猫抓伤,后又得太医及时诊治,抑制毒性扩散,才能性命无虞。”
李戬道:“倘若被咬了会如何?”
“荼摩罗在人身上发作起来比猫狗要严重。”薛元柏顿了顿,续道:“不出三日,必亡。”
立在一侧一直沉默的李孚谕捏紧了拳头,他向来情绪内敛沉稳,很少外放,此刻眼底充斥起骇人的怒意。
贤妃惊呼一声,被薛元柏的话吓到,她按着胸口,身子一软摔了下去。
李孚谕顿时大惊,慌乱地冲上前扶住她,“母妃!”
贤妃捂着胸口,脸色发白,心悸道:“我的齐豫啊,差一点、差一点祖母便见不到你了……”
她满脸泪水,泪眼朦胧地望向御座上的男人道:“陛下……宫中怎么会出现此等毒物,定是有人蓄意为之,求陛下严查,还我们齐豫一个公道哇……”
李戬目光幽黑,他的脸色很难看,缓缓拨动手上的扳指,闭了闭眼,道:“苏宜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