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里又静了下来,甚至能听到轻微的脚步从远处急急来,又在近门口处缓了一缓才站定。
是何礼。
沈湛并不在意。只随意地拉开衣带,伸出手稍稍蘸了些白玉膏出来。那修长的指节被一豆油灯映出暗金色的光泽,缓缓按揉在心口的牙印上。
如今天罗地网已经织好,他心情极佳,面上也少见的露出些许笑意。
何礼悄悄往里探眼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副光景,当即觉得自己刚刚在虞绵绵面前夸大其实的言辞真真是极为妥帖的。
“何礼。”沈湛的声音依旧平淡,何礼忙不迭地应声推门进去。才跪下,就听沈湛又问道,“虞夫人母女情况如何?”
瞧瞧,这不是在意,不是动心,还能是什么?
何礼自觉明白了主子的心意,回禀时格外仔细。
沈湛目光一斜,只道,“今日枫叶长亭一事,宫中知晓了多少?”
他话锋转得急,何礼顿了顿,忙道,“太后尚未知晓。”
“今夜留宿云来寺之事,宜早些通知宫里。”沈湛意有所指,“且虞将军刚刚出城,虞氏母女便未能归府。这些猜测落在有心人眼里,难免给无辜女子惹上非议。”
“奴婢明白。”何礼为人通透,自然很快想清楚了沈湛的意思,禀道,“奴婢这就安排人回宫复命,向太后言明——”
他正回着话,门外来了极轻的脚步声。
沈湛挑眉,眼神示意何礼安静。可站在门外的人犹犹豫豫在外徘徊了好几回,也没有让守在外的小黄门通禀。
何礼才要去瞧个究竟,桌上的油灯却在此时忽忽灭了下去。
“陛下恕罪。”
静谧的黑暗中,何礼哭丧着脸,慢半拍地想起自己竟忘了给油灯添油。
沈湛没什么表情,寺中生活本就清贫,灯油在此处也是稀罕物。他并不在意,更何况没了那一点光亮,银色的月光渐渐明显,连带着落在槅扇上的人影也清晰起来。
是虞绵绵。
这个时辰,她应该睡了才是。难不成是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沈湛眼眸渐渐严肃起来,刚决意起身。就听守在外面的小黄门声音放低,好意劝道,“虞姑娘,陛下已然就寝。您可是有什么要事?”
“我......”踟蹰半晌的虞绵绵冷不丁被问住。她低下头,忽然局促起来。其实,她原本是已经睡了的。偏不知怎得,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何公公描述陛下伤势的那些话。
她自己胡思乱想了好一阵,方下定决心前来打听。可如今被人这么一问,后知后觉的羞怯与矜持齐齐涌上,反倒让虞绵绵自己进退两难。
“我没有事。”她心神不宁的瞧着自己的影子,刚转过身又顿住,从荷包里掏出一小袋梅子糖交给小黄门,“寺里饭食向来过时不候,听闻陛下今日还未用斋饭。我这里尚有些零嘴,公公可预备着。”
她说完就走,哪里还有刚刚的犹豫劲。
沈湛在禅房里听得好笑,他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女郎,早些年随军历练时饥一顿饱一顿亦是常事,哪里用得上她的零嘴。
不过,她既然特意送来——
沈湛忖了忖,吩咐何礼仔细收好。
枫叶长亭里的那一场惊险,到底还是伤了虞绵绵本就病弱的身子骨。其后整整两月,她都恹恹地躺在床榻,喝着更加苦涩的汤药。
她与沈湛的婚期定在了来年三月初九。
天家大婚将近,宫中一早就开始了各种准备。偏从云来寺回来后的沈湛没有半点在意,只一心扑在朝政之上。
“陛下,太医去瞧过虞姑娘,怕是不太好。”又是夜深,趁着沈湛短暂地阖目养神,何礼小心翼翼地提起虞绵绵如今的状况。
不太好?
沈湛略略分了些心神出来,揉了揉疲乏的眉心,随口吩咐道,“那就让王院使去瞧瞧。”
好不容易才借枫叶长亭一事断了佟太师与吴氏的联系,他着实没有心力再去想这些风花雪月。
何礼喏喏退下。
高且深的御书房之中,正执笔的沈湛却突然默了默。他面上依旧辨不出情绪,淡漠至极。偏那双乌浓的眼总是不由自主地瞧向放在案前多日的锦盒,里面的梅子糖他从未尝过。
今夜里却好似魔怔了一般,等他反应过来,甜腻的味道已然到了唇边。
沈湛说不清自己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可瞧见被他摔落的梅子糖咕噜噜滚远了的时候,他想也没想便重新伸出了手。
眼前的黑似是窗外无尽的夜色,绵延不知尽头。
几乎在同一时间,候在外间的小黄门忽得着急往里来,高声呼喊道,“快招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