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在道贺庆喜中哭红了眼的,终究都一齐红彤彤地为天造地设的新人奉上厚厚的红囍礼。
罗虔自打进了清浊楼便知:脸只是一张皮囊,人心叵测。
祝熹生来一张矜贵公子面,她不喜欢。
偏偏鬼使神差的,她被那玉面红唇的笑所诱惑。
进了府,她再见那日摄魂夺魄的笑,心里仍然会震颤惊艳。然而她最喜欢的是洛凛了,阴翳低沉的眼里闪烁着勃勃野心,运筹帷幄。
她喜欢洛凛,不止是因为知遇之恩,一向薄情的她不知祝熹的伤。
洛凛不怎么喜欢她,好像瞧上她一眼也是因为祝熹,因为祝熹过分怜爱。
罗虔长大一些了,不愿祝熹知道那些不堪的过往,心里也愈发怨恨老鸨。
自经溺水一事,罗虔找到洛凛,拉着他宽大冷硬的手掌:“哥,你喜欢我对不对?”
“二哥一直喜欢霜霜的。”
罗虔把柔软的脸放在他手中,洛凛顺势上下抚摸,微凉的指腹略过她粲然生辉的眼睛。
“那么二哥杀了她罢。”
一瞬间,他的动作顿了顿。
“霜霜在说什么?”
“她在你手里,杀了她。”
她纯真无害的眼俏皮地眨了眨,说这话时好像在央求他为她讲故事哄睡。
洛凛摸了摸她的头:“霜霜怎的叫我做?”
罗虔羞涩一笑:“我不想让祝熹找到她――二哥也不想再叫他找寻下去了罢?”
“霜霜真是聪明。”
罗虔摇摇头:“不,我可笨了,《赤壁赋》我还不会背呢。”
洛凛眸色深沉漆黑:“背两句我听听。”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第一句是这么?”
罗虔无辜摊手:“祝熹说了好多,可我只记住这一句。你看,我就说我笨吧。”
“二哥知道,霜霜在装笨。”他笑意愈深。
“没有二哥聪明,先我一步将人接走。”罗虔苦恼,“早知道我就不去买梅子了。”
“梅子好吃,该去买。”
“那二哥要给我买好多好多梅子,能装满一个屋子。”
“敢情前面都是假话,其实是想叫我给你买梅子么?霜霜学坏了。”
罗虔乖乖笑着,拉着他的手臂摇啊摇:“二哥,拔她舌头的时候也叫我去看看,好不好?”
“那你可不要穿心爱的衣裳去。”洛凛一点点捋直她弯弯的打转的发梢,“血溅上去就脏了,再也没法穿了。”
罗虔如他所愿,睁大一双亮晶晶的美目,惊喜娇憨地抿嘴笑:“那二哥跟东姥说罢,提前把衣裳准备好,我记性不好。对了,还要记得叫醒我,我可不想睡过头了,叫二哥苦等。”
洛凛听她细细碎碎安排,编了个潦草的小辫子:“不须劳烦她老人家,二哥给你准备衣裳,二哥叫醒你,可行了?”
罗虔嫌弃地拆开辫子,嘴唇微微撅起,颇有置气的意味:“你编的辫子好难看,霜霜不喜欢。”
洛凛只是笑,骨节分明的手拆开三四股头发缠绕的辫子,拍了拍她的头:“去叫徽给你编辫子。”
罗虔偏头,皱着眉头阴着脸:“不要。”
洛凛略吃一惊,拉过她的椅子,手指在扶手上有节奏地轻叩:“霜霜不是喜欢他么?”
她心里醋意大发,望进他戏谑深情的眼,霎时莫名扭扭捏捏起来。
“就因为那杏子么?”
罗虔猛然瞪大眼睛,只听他淡淡道:“几个破果子,摘了就摘了,至于么?”
她不可置信,乃至于冲破内敛,带着怯懦的怒气脱口而出:“至于!”
罗虔脸上的神色太过鲜活,孩子气再一次浮现在她狠毒阴暗的面皮上。洛凛轻轻笑,手指穿梭在她毛燥干净的墨发中,一下没一下敷衍抚摸安慰:“霜霜不气,霜霜不气……”
“为什么连你也觉得这不重要?”她一副好像世界崩塌的样子,七分的委屈无奈与不满通通化作咽喉的酸涩,酸胀堵在嗓子眼,连说话也成了一件极困难的事情。
她的眼圈没出息地红了,隐约几滴泪水在眼眶里委委屈屈,只等她再被哪一句话刺激泪满衣襟。
洛凛叹了口气,食指弯曲放在她眼下,预备接住摇摇欲坠的泪。罗虔见状,脾气上头决心偏不如他所愿,偏偏那泪在他意料之中,直挺挺润湿了指节。
洛凛擦去纤细眼睫上残留的泪珠,一句话也没说。罗虔被他们的冷漠旁观彻底刺痛,一边嘴里吼道“我不喜欢你了”,一边眼睛跟冲破江堤的洪水一样泛滥成灾,横七竖八淌了一脸,不待洛凛细瞧她伤心的泪痕,罗虔利索抹了泪,悲愤欲绝冲出书房。
碰到午睡刚醒的祝熹,她连一眼也不曾施舍径直快步走过,留下头昏脑胀伸懒腰的人。
“霜霜……”祝熹慢悠悠反应过来,大脑延迟似的迟钝追上去,眼花缭乱在西苑转圈迷糊,他疑心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人,正欲穿过白紫丁香花群树,只听压抑的吞咽声。
祝熹登时清醒过来,愈靠近那细碎的哭声,心揪得愈紧,那种感同身受的窒息抑郁叫他似有所感,猛然止住了脚步。
圆形的空苑门后,罗虔孤身坐在草阶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手心向上捂住眼,嘴唇抿得发白。如果她垂落衣袖的胳膊上没有水色痕迹,兴许祝熹会以为她在这里自省。
祝熹不敢上前,知道她哭泣的缘由。
罗虔在一片黑暗寂静中发泄,浑然不觉近乎无声的脚步。鼻尖似有酸甜果香,入目一筐黄杏子。
她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不耐烦地皱眉,低头揉了揉眼睛。青蓝的衣袂叫她脊背僵硬,罗虔有如被人揭开伤疤的孩子,害怕地凝视地面。
站在她眼前的人是祝熹。
罗虔不想他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鼻涕眼泪纵横交错,窘迫又没出息。她狠狠拿袖子擦了把脸,通红着眼倔强瞪着他。
祝熹要伸手去摸摸她,罗虔戒备地后退几步,心里怪自己失了防备心,自己这副落魄样叫他看了个清楚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