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二年,槐居村。
七月流火,暑气渐退。
越浅语背着采药的竹筐,走在回家的路上,抬头望了望天色,已是黄昏时分,倦鸟归巢,行人归家。
她面带倦容,眼波却如秋水般明亮,纤尘不染,瞧来讨人喜欢得紧。
村里相熟的大娘见她孤身一人,便问:“浅语丫头,越大夫还未归家呢?”
越浅语停下脚步,摇摇头,轻声细语回答道:“未曾,我爹只告诉我他出村为人看病,说不准何时归家。”
“哎哟!”闻言,大娘叹息一声,“今儿都七月十四了,明日就是中元节,你年纪小,又是姑娘,一个人在家怕不怕?”
“不怕,我明晚关紧门,不出去便是了。”越浅语轻笑着脆生生应道。
母亲早逝,她自小与父亲越斯年相依为命,至今已有十八年。
越斯年是槐居村唯一的大夫,心地善良,生性温和,仁心仁术,村里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偶尔他会出村,为村外人看病,归期不定,但通常五日左右便会回。如今却已有十日了,想必碰上了什么棘手的病症。
而明日七月十五,是中元鬼节,即传说中冥雾森森酆都开,百鬼盛宴送魂行的日子,阴气最重。
寻常人家在这一天都谨言慎行,清晨准备好纸钱祭品,在祭祀祖先过后尽快归家,以免招惹阴灵。
她父亲越斯年不在,难怪大娘会担心她独自一人。
回到家中,越浅语准备好明日祭祀所用的祭品,三牲、米饭、茶水、素酒、水果、糕点……
确定一切准备就绪后,她从院内抱出几根柴火,准备进东厨做晚饭,却听见有人在叩她家的门。
“越大夫,越大夫,可在家?”
是村长的声音。
越浅语连忙放下柴火,小跑过去开了门。
此时日落西山,光影斑驳,她一眼便瞧见了村长身后的那个男子。
身形瘦高,着赭色囚服,衣衫褴褛却掩不住眉眼风流,生了一张美男子的皮囊,天生便能引人瞩目,可惜是名囚犯。
村长身后的另一个男人身形矮胖,穿着官差服饰,佝偻着身子,眼眶深陷,眼睛灰败无神,像死人多过像活人。
越浅语的目光滑过那美貌男子,移向了村长道:“村长,我爹还在外面看病,现下不在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村长面露难色,指着那矮胖男人道:“越丫头,这是押解流放犯人的郑官爷,他在半道上突感肚腹不适,你看,你能治吗?”
“村长,”郑官爷捂着肚子,疼得冷汗直冒,说话也有气无力的,“还有旁的大夫吗?一个小丫头,哪会瞧病?”
村长耐心解释道:“官爷有所不知,我们槐居村只有一位越斯年越大夫,如今不在村里。这是他的女儿越浅语,自小跟着他学医的,要是越丫头不能治,官爷您只得在下一个村子里寻医了。”
越浅语默默观察着郑官爷的面色,忽而开口:“我瞧这位官爷面色萎黄,神倦乏力,腹胀纳差,应属肝脾不调,可有泄泻时作,泻后痛减之状?”
郑官爷大惊,连连点头称是。
越浅语微微皱眉,将人迎进门:“此等泄泻之症,我大概能治,但是否有其他难解之症,还请进屋细诊。”
那模样漂亮的男人一双丹凤眼定定地盯着越浅语看,眸中充满了玩味。
越浅语察觉到这道目光,拧眉问道:“这位是?”
“我叫沈惊澜。”男人洒脱一笑,明明穿的是囚服,气度却比富家公子还要出众。
郑官爷虚弱道:“越姑娘,让他扶我进去。”
有求于人,连称呼都变了。
越浅语了然,退后一步让开。
本朝律令,凡流放者,必带镣铐铁枷。
这位郑官爷心宽体胖,眼下因腹泻体虚,行动不便,且不说她一个弱女子,村长年迈体弱,也是搀扶不动的,唯有让犯人沈惊澜去扶,因此郑官爷才暂时卸了他的镣铐。
几人来到堂前,越浅语给郑官爷把了脉,详细问了病症,便开了药方:“炙黄芪,炒党参,焦白术,炒山药,茯苓,炙甘草,北五味子,炙升麻,用水煎服,每日一剂。官爷,您看?”
“有劳姑娘为我煎药,该付的银钱不会少。”郑官爷苦着脸道。
“那您先在这休息。”越浅语微微一笑,便去抓药了。
抓好药,她端着药罐走进东厨坐下,用火折子点燃柴火,开始煎药。这种活她从六岁就开始做,如今很熟练了。
盯着跃动的火光,越浅语思绪逐渐飘远。
她开的药方,是调理脾胃的。
根据郑官爷自己口述的症状,应是常见的泄泻,可观其灰败面相,却感觉又不止于此。
寻常的泄泻,能将一个人的精气神,连带着生机活力通通抽走吗?
爹没有提过这种病,印象中也没有医书写到过。
“越丫头,”村长在东厨门前停滞片刻,随即快步走到越浅语身边,难为情道,“我有事想拜托你。”
“何事?”
“今天,”村长不停地摩挲着手掌,支支吾吾问道,“能不能让郑官爷他们在你家过夜?”
“过夜?”越浅语震惊地睁大了眼。
她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家里又只有她一人,怎么能让两个陌生的男人在家里过夜?
“你也知道,我家正在翻建新房,实在没有地方招待郑官爷,其他村民家里也没有空房,而且……”村长越说越理直气壮,“万一郑官爷夜里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好马上医治。”
槐居村与世隔绝,方圆百里内再无其他村落,到最近的镇子走过去都要整整两天,因此平时村里几乎没有外人来访。
唯有越家,因越斯年收治病人的需要,多建有一间客房。但以往从未有过越浅语独自一人收治病人过夜的经历。
越浅语思前想后,想到父亲教她的医者仁心,犹豫答应道:“……那,好吧。”
半个时辰后。
越浅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