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晚上大王及太子在龙德殿设庆功宴,邀群臣赴宴。
他端着缀金嵌玉的酒器,打量这座新建的宫殿,堂皇富丽,雕梁画壁,轻纱幔帐。
他曾经参加大大小小各种宴席,但是阔别朝歌四年,还是有些许脱离之感。
王公贵族着自己华贵的裙袍,绵绵的香风薰得人更醉了,烂瘫成泥。
美妾舞姬在殿中一曲舞毕,旋着荡啷着琉璃珠子的衣袂,转到宴几前,温香耳语地躬身伺候。
一个人接着一个人,都举杯对他佯装恭敬地说着“恭贺将军凯旋”,但是却把最谄媚的目光投向了大王和太子。
有人夸张地跪拜道:“大王怀仁民爱国之心,天佑大商,削平内难,征服东夷,振我朝威,济世之功,垂于永久!”
听听!
这话多漂亮!
他们流着血泪换回来的战果,冠冕堂皇地被说为功在大王仁政、归于天佑社稷。
弦歌落,擂鼓起。
质子们□□着上身,举着木剑、抬着镂着兽纹的盾,踏着整齐的步进殿。
过往他们举着铁剑奋勇杀敌,现在他们挥着剑舞供人寻欢。
曾经他们顶着重盾冲锋陷阵,现在他们的面容就暴露在明晃晃的灯火予人取乐。
死在战场上的人,死就死了。而活下来的,活着回来好像也没得到什么。
大王也醉了,他的目光没有多施舍给那些年轻的孩子。
殷启推开侍奉在侧的美人,抽出青铜剑,在大王面前,柔柔地挽出一朵剑花,蛊心之姿、惑人之相。
“启儿为我舞剑助兴。”
大王老眼昏花,只能看到这个草包儿子
过往这样的花拳绣腿,殷寿肯定是在心底讥笑的。
但是他此刻只有兴奋,他忍住自己不受控制抖动的拇指,听着汩汩躁动的血液顶着他的青筋。
——“噗”的一个闷声。
殷启像孩童随意摆弄着玩具似的,把剑戳进大王的胸前。
炫目的火烛在他眼睛里缓缓绽出一朵灼烈的血花。
感谢它燃烧的大恩!
变故突生,质子们围着殷启,姬发将殷启扑倒在地,起身殷启已经脖子流出一摊血。
殷寿有些迟钝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面对扑跪在他面前谢罪的姬发还有替他求情的殷郊及众人,他仿佛游魂一般脱离出躯壳之外,看着自己嘴巴开开合合说话宽宥了姬发。
他是个合格的伶人,完美地演完了这场戏。
他怎么会怪罪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他名正言顺地踏上王位的见证者。
外面灯有千盏万盏,辛宫里却一烛不亮。
风刮着檐下没有点着的一排灯笼,像是要把整个宫殿掀翻。
南池看着合着的门,小声地向里面说了一句:“王妃,出事了。副将遣人来说,太子杀了大王,整个宫里乱成一团,太子业已经伏诛。”
姜月岿然不动地坐在乌稠漆黑的沉默里。
南池知道她抑塞了太多心绪,不再说什么就退下了。
未过半个时辰,房门被猛里推开了。
殷寿携着满身的酒气皱眉问:“为什么不点灯?”
姜月的眼睛无神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说话?”殷寿紧绷着一口气,走到她面前,“我不喜欢你这个表情。”
他恨恨地咬牙,哑着声音说:“为什么我回来了,你见都不见我?”
说罢,凑过身,四目对视良久,低头又狠又急啃咬她的嘴唇。
她被禁锢怀里,殷寿舔舔她被咬破的唇角,“你不用在意那个苏氏女,她不过是个狐妖,连人都不算,你和她置什么气。”
她轻轻抬手,搂着殷寿,她能感受到他颤动的青筋突突跳动,皮肤烫得她也忍不住浑身震颤起来。
殷寿把喘着粗气,把头埋在她的胸前,厚重的鼻息濡湿了她瓷白的肌肤。
她一只手臂圈住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的掌心就轻抚着他身上零零散散的疤痕。
她吐声,轻如蝉翼,呢喃在他头顶:“你如今算是如愿以偿了吗?”
这下换殷寿不做声了,十指使劲地掐住她的腰,啮咬着向下。
姜月知道晚上会发生什么。
知道他今天一定会得偿所愿。
下午她本来准备去质子寓所看殷郊,路过一个偏僻的连廊,透过花窗看见廊外树下,一团冒着寒光的烟气,匍匐在一个宫女的身上。
那宫女的心胸被剖开,露出被噬咬得血肉模糊的脏器。
那东西吃到一半,打了一个爽利的激灵,虚幻的烟团转而蔓延覆盖上一层雪白的皮毛轮廓,有两处毛发游丝扩张,露出两束漆亮的瞳光。
她恐惧地想喊出声,只听那有了半分具象的怪物,用着女人的声音说道:“嘘,别叫!”
姜月惊恐地看向身后跟随的婢从,她们用一种诡异的姿势定在原地。
显然这怪物刚刚学会说话不久,掐着嗓子,想装作窈窕的少女音色:“我能帮你的丈夫登上王位,就在今晚。”
姜月陡然变了脸色,放下想要离开的脚步,鸦羽似的睫毛抖了抖,矗立在原地。
她和那个怪物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看完那妖怪将树下的尸体吃了个干净,似乎又幻化出了四个爪子,踏着虚空走了。
姜月念及此,双手攀上殷寿的肩膀,深深地嵌在他的身体里。
她仰头,看着从屋梁高悬下的白纱,缓缓闭上眼。
她终是和殷寿一起举起了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