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圆月蒙上一层血色,淮河水面上漂浮着浓重的黑雾,数百只幽蓝色的冤魂鸟不断在坟场上空盘旋。
江遇秋眨了眨杏子眼,她抱着胳膊盯着眼前这个少年好一会儿了。
是救还是不救?这是个问题。
临墟山门以诛杀恶鬼起家,江遇秋若是把眼前这个躺在坟头上的少年带回山门还给他救治似乎有些欺师灭祖。
但世间俗话又说上天有好生之德。
罢了!
江遇秋蹲下身来,旁边被掘棺的尸体腐烂的味道一个劲往鼻孔里钻,她不得不暂时施法封住嗅觉,之后利落地从黑衣少年长袍上撕下几个布条,绑在他额头不断往外渗血的血窟窿上。
一番动作下来,黑衣少年依旧紧闭着眼,一动不动,瘦削脸颊惨白,不过江遇秋瞧着少年身上那条织金绣螭龙纹黑腰带倒是做工不俗,想来应该是鬼界富贵人家的公子。
颈骨有三道白痕的高阶恶鬼怎么会伤成这样?江遇秋想不明白。
可世上让人想不明白的事多如牛毛,江遇秋七八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事实,比如她的亲生爹娘是谁?为什么整个临墟山门上下只有她和师父能一眼就瞧出恶鬼?
俗话说想的多累得多,放一边不想是最简单的,到一定的时候或许答案自己就会送上门来,她一直把这话奉为金科玉律。
天边残月如血,江遇秋披着星光,用草编的绳子拴在黑衣少年脖颈上,吭哧吭哧地从淮河岸边一路把他拖上了临墟山。
去临渊阁交给清玄掌门昨夜找到的月华草之后,江遇秋就打算回自己的小院去看那个受了重伤的小恶鬼。
但她突然被手里捏着一株开了白嫩花骨朵的月花草的清玄掌门喊住:“这株是在哪找到的?”
“父亲,我,我不记得了!”江遇秋本想蒙混过去,挠着头含混道:“大约,大约是在衡山山脚下?”
但眼看着清玄掌门吩咐身旁的大师兄带人去搜查院子。
江遇秋知道,那小恶鬼保不住了。
“师姐,又去罚跪啊?”坐在水亭下唠嗑的两三个穿着蓝色束腰制服的弟子嘻笑着看向走去临墟宗门圣殿的江遇秋。
江遇秋身上依旧穿着昨夜的黑色斗篷,她白了众人一眼,轻车熟路地找去了临墟宗门圣殿,跪在蒲团上开始打着哈欠无聊发呆。
毫无疑问地,大师兄在江遇秋住的偏僻小院里找到了脖子上还拴着草绳的黑衣小恶鬼,清玄掌门过去查探过后发现这少年是个不可多得的充盈灵脉,就是他的血罕见地让月华草开了花。
于是清玄掌门让人把小恶鬼关进了临墟山门看守最严的冰牢里,并且对外封锁了一切消息。
大约傍晚时分,江遇秋拿着匕首去了后山冰牢,在临墟宗门圣殿跪了一整天,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了,她只能扶着墙缓慢往前挪。
等她站到通道尽头的时候,发现坐在三面环水监牢里的黑衣少年已经醒了,背靠着监牢栅栏,半眯着眼睛,面无波澜地盯着她,江遇秋有些心虚地吸了吸鼻子。
走上连接通道和监牢门口的坚冰栈桥,江遇秋拿着掌门令牌打开了监牢前的结界,她盘腿坐在离黑衣少年稍远的对面。
“你来杀我?”少年率先开口,穿透他两侧琵琶骨的大铁钩依旧在往下滴血。
江遇秋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良久,她从地上起身,拿起闪着寒光的匕首靠近黑衣少年脖颈。
黑衣少年嘴角弯起一个漂亮弧度,他缓缓合上双眼,心满意足地准备迎接他期盼已久的真正死亡。
却不料,江遇秋伸手小心翼翼地摘掉少年脖颈上的草绳,又迅速退回原位盘腿坐下,手里拿着匕首,有些郁闷地眨了眨杏子眼,“对不住啊,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让你被抓住了,不过,你放心,我肯定能把你救出去的。”
黑衣少年狐疑地睁开眼睛,哑着嗓子,“你不是来杀我的?”
江遇秋皱着眉,觉得他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她要是想杀他干嘛还要费那么大劲把他从淮河坟场拉到临墟山门来,昨天夜里她拖着他爬山门台阶都快要累死了。
“那你这是?”黑衣少年视线移到江遇秋手里的明亮匕首上。
“哦,对了,取血,“江遇秋施法化出一个大肚窄口的黄色琉璃瓶,“掌门说你的血可以入药,我跪着求他好久他才让我做这个差事的。”
江遇秋边说话边拿匕首在自己左手腕上划出一道血痕,鲜血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琉璃瓶里滴,江遇秋疼的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偏着头不敢往那边看。
“你可以用我的血,这上面都是,”黑衣少年冷冷瞧着她,用下巴指了指穿透他琵琶骨的铁钩,“而且,我也不用你救。他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就好。”
大肚窄口的黄色琉璃瓶中液面逐渐上升,江遇秋苦着脸抬头看他,哑着嗓子,“那怎么可以,师父说了,见人不救非君子。”
“可你只是个小女子!”黑衣少年看着面前这个连斗篷都还没来得及脱的稚气少女,疼的拧着眉头,嘴唇泛白,他觉得她真是傻里傻气。
“小女子不能当君子吗?”江遇秋收回手,把垂在肩前的黑发拨到身后,用瓶塞堵上已经装满的琉璃瓶,不服气地抬头看着他,低声道:“我从小就志在四方,立誓要做个君子,你是我带上山的,我就非得要把你救出去不可!”
黑衣少年直勾勾地瞧着她,眼神中逐渐被阴暗笼罩,他冷言道:“救了我,你会后悔的。”
“不会!”江遇秋施法把装满血的琉璃瓶放进储物袋里,熟练地用牙咬着撕下来斗篷上的布条,缠在左手手腕上,“师父说了,救人一命是积福积德的大好事,做好事怎么会后悔呢?”
黑衣少年冷笑一声,垂下眼睫不再说话,他蜷缩着身体,侧过脸去蒙上一层阴影,牵扯着带血的铁钩哗啦作响。
“喏,这是给你治伤的药,花了我好多钱,你可千万别浪费,我说要救你就一定会救你,”江遇秋依依不舍地留给他手边一个白瓷瓶,那小一瓶药就花了她这么些年卖灵石的大半积蓄,简直心在滴血。
黑衣少年看着江遇秋娇小的黑色背影穿过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