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遇见殷堂实属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好耐唔见哦。”
殷堂把手从女伴儿的腰间挪开,揣在了兜里。我一略而过,看见了,但目光也没多做停留。
“几时翻来的?宜家做紧滴乜啊?”
尽管我不是那种分手后不能做朋友的人,但我也并不打算和一个带着女伴的前任在酒店的大堂里对立站着掠平所有心浮气躁去说一些冠冕堂皇的敷衍话,只是殷堂这么问我话的时候自带一种审视的意味儿,让我非常不爽,我有时候的确是个锋芒毕露的人。
“呢滴同殷少有乜关系?”
我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肯定不好看,但我心里畅快。
和殷堂之间太不是一回事儿,有的事就是没办法原谅的。对我自己亦然。见到殷堂,我会想起我做错的事,我会讨厌我自己,在现在的我看来,那是我人生最大的污点。没有之一。
而他,还要加剧我的痛苦。
“睇住我,你惊啊?!”
殷堂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眯了眯,嘴角扯起的幅度也难以琢磨,手从裤兜里掏出来重新搂回女伴儿,他眼里浮起暗示,告诉我这是挑衅,赤裸裸的宣战。他自然知道用什么方式能最直接了当的伤害我,我是说从前的我。
我自觉神情未有太大的变化,连轻哼的语气也抛去了阴阳怪气的部分,回以情绪落差的仰视,也是我转身离开前的蔑视。
实不相瞒,我也用尽了全力遮掩。
失眠和与殷堂的碰面的确有大关系,并非旧情难忘,我是恨我自己。
强迫脑子转移注意力,看书,写作,听歌,一件都进行不下去,身体里曾经被戒掉的酒精因子在蠢蠢欲动,不同于和母亲小酌那般,我竭力压抑的是对酗酒浓烈的渴望。
之所以能克制住大概是因为我还和馨姨和火乐住在一起,诚如母亲所言,我心里有了挂念,不能只是毫无顾忌的流浪剑客,也不能只是冷漠清寡的宗教信徒。
或许,
没能克制住才是更常规的;
否则,
我在山南的禅修早已有结果。
这个夜晚过得异常煎熬,回忆总是满目疮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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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临近过年,越是有氛围,即使在这个年味儿逐渐消磨的时代,内心也仍旧会很清晰地知道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会很雀跃地祈盼来年的小幸运小美好。
我知道母亲是不愿意和馨姨一起跨年的,馨姨有火乐,而母亲只有我了。
和从前站在我这边一样,馨姨没有拒绝我和母亲跨年的提议,只是我提起如果一段时间要留在珠海的话我还是想搬出去单独住时,馨姨垂眸顿了顿,最后也没有说话。她并没有阻拦我。
我知道馨姨在欲言又止,我只是不知道她止住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父亲的离开究竟是让她更坚强了还是更脆弱了。
《一切境》里庆山说女人的生活优雅、浪漫与否,大多有身边伴侣的特质决定。决定于伴侣是什么样的男人,用什么样的方式在对待她。
我也不全然赞同。
或许是母亲投射给父亲的爱太稀薄催动了馨姨的出现。
但这也并不代表我认可父亲的做法。我自始至终也都不能原谅他同时让三个女子失去了完整的家庭和关爱。他的离开也不能。
我没有怪过馨姨所以谈不上原谅,如今还缠绕出心怜和同情来。
当她手指停在虚空中仿佛是内心挣扎了好久才决定问出来时,我想,父亲的离开应该是让她变得坚强了。
“木乐,点解间屋越来越大啊?”
我到底是没有搬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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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书架有些空荡,只留下一部分外文版本的书籍和某些大家的珍藏版,即使我不在的日子馨姨也时常帮我打扫但还是给了尘埃可乘之机。
让火乐陪我去逛书店。他问起我的书都去了哪里,我如实回答,说寄给了一个朋友。
“花草山嘅秋天?”
我笑。他还记得。火乐问我为什么要寄给他。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也并没有过问他是否有在阅读,但我料定他一定有好好帮我保管。
“家姐!”
“嗯?”
“异地恋很辛苦!”
我没有解释我和阿疆的关系并非他想的那样,只是告诉他说我有分寸,让他别担心。
我挽着火乐的手紧了紧,短暂的难过。这小子,怎么还是长大了呢?!
我和火乐的性格从名字上就能分辨,但他对我,对馨姨,对父亲都能轻柔起来。他能将自我分离,奉献给他在乎的人。而我不能。我寡薄无情的质地几乎是由内而外从一而终的。年幼时我无法报团取暖,亲情,友情,爱情循环流动在我的人生,滋养我的情绪,但我也有过疑惑,是不是,这一生我都无法找到有共鸣的人。
既是如此,也就不会有因为距离而可能摇摇晃晃的情感关系。
在书店挑书,我没有特定的规则,非要说的话,倒是有一个小癖好。
仰慕某一个作者便把他的一个系列都囊括。倘若一个作者在书里提到某问题的针对性有效答案在他另一本我未收纳未拜读的著作里而再此处不再赘述时,总是让我有欠下一本书,欠下一个参考答案的不安感。
我问火乐有没有想要买的,他摇头,说以为放了寒假就轻松了,结果母亲让他看得东西更多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看。于是付款走人,收获满满。
我历来不是无神论者,相信因果轮回,相信善恶有报。宿命里的业力倘若一次没有轮回完它会再重新回来,没有特定的时间,让人措手不及。
“夏木乐!”
殷堂还是这样全须全尾地叫我的名字。
无视,转身,上车,闭目养神,继续无视,我骨子里的清冷都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火乐一脚油门带着我离开了停车场。他见过殷堂,在我还和他热恋的时候。
车驶出去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