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乐叫我,他说他有新人了。我笑了笑,没有告诉火乐这一个和我前些日子见的已经不是同一个了。
火乐再叫我。我睁了眼。他问我为什么花草山的秋天不能来珠海。
我把头靠过去他的肩膀,轻轻的,不干扰他开车的力度。
“火乐,这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2
我没有说的是,那一刻,我也想花草山的风吹到珠海,花草山的雪下到珠海,想花草山的阿疆站在我身边。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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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珠海后去做了一次体检,现在拿到了结果,胸部的结节体积增大了。
医生问我是不是情绪是不是不好?我说没有。
医生问我是不是饮酒过度?我说已经戒了。
我问医生要不要手术?她说恶变的可能性并不大,但否切除看我意愿,肿瘤的体积已经不能微创。
我说,切。
它的生长意味着我的阴郁从未消失,也提醒我错误的过往,它们对我的刺杀极富攻击性。比不健康更不健康。
瞒着母亲,瞒着馨姨,瞒着火乐。
局部麻醉远比全麻辛苦,消毒,交流,刀,钳子,血腥......除了疼痛我什么都知道,不麻木的大脑在这时候更像是一种嘲讽。对理智的嘲讽。
整个过程花了多久时间我不太清楚,但被推出手术室护士问我的家属在哪里时,我一时间说不出一个字。我想起父亲离开时我的心情,想起母亲去墓园看望父亲时有意的遮掩,我看着那些在手术室外等待的身影,我庆幸我还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是阿疆救了我。
终于,我发信息给他,一如既往,没有铺垫。
--阿疆,你造了七级浮屠了。
麻醉过后有轻微的痛感,相较之下对胸部层层叠叠包裹且拉紧的纱布更让我难受,呼吸困难,甚至有些想呕吐。
并未采取医生留院观察的建议,独自在医院静坐等待自己完整适应不适感。
我离开医院的时候他仍旧没有回复我,暗自揣测--花草山的冬季很冷,他要花太多的时间养护花草。
出医院门口,一阵风吹来,头发扬起遮住我的视线,我静静伫立,等风停。
珠海的冬天,比从前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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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
和馨姨去采购年货,馨姨告诉我说头天晚上她梦见父亲了,她说梦里的父亲是年轻时的模样,意气蓬发,比火乐还要帅。
我笑馨姨,当初看脸上了当。
馨姨摇头,说不是上当,即使是,也是甘愿的。
“嫁俾佢,我很幸福。”
馨姨对父亲的爱意我从来我不曾怀疑,父亲定然也是爱她的。想到馨姨要靠着父亲留下的过往度过余生我有些心酸,心里祈愿,希望父亲能常常出现在馨姨的梦里。
很巧,这时候收到他的消息,很简短的问句。
--还是想成为仓央嘉措吗?
我浅笑,他收到了我的明星片,也有在看我寄过去的书。连问话也变得文艺。
--已经回到珠海。
抬眼。馨姨看着我。
“木乐,你也要幸福。”
“好。”
低眉,他回复我。
--好。
珠海是幸福度很高的城市,可幸福仍然是很奢侈的愿景。
何况,我偏爱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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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散文集早些时候已经上市,我本应早些动笔完成我对编辑的承诺,因为手术的原因又给自己找了借口。
也没有闲着,只待着家里看书。有的书值得一看再看,浮躁得需要平静的时候看,平静得需要激情的时候看,除了调节内心平衡,还有大脑与身心共鸣的频率。也以尝新的姿态看从未听说过的作品,被作者惊人的笔力和任性的语境深深吸引。摆脱稳健的常规的写作方式,他好似毫不在意通俗的In medias res3,也不在乎文字的凌乱理性的缺失,只管书写。
我与之相反,写作时总是有意识的谨慎,斟酌,一字一句都寻求精细,择优表达。我一点点儿拆他搭建好的文字帝国,从中汲取成熟的文字和逻辑。
这些,都利于写作。
日后想起,觉得这本书写得的确坎坷,主动的,被动的,数次中断。
接到阿疆的电话是不在我的意料之中的,我甚至都有些不太确认是他。
“阿疆?”
“木乐!”
是他。只有他叫我的名字是这样的我形容不来的独有的调调。我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但我问了他,他却停顿了很久,这让我更担心了。
他很少会打给我,也不会在夜晚打给我。
“夜晚了,你要好好写作。”
他这么说,我笑出声,点着头说好。
身体痊愈了,夜晚了,也该着手写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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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乐回来得很晚,母亲现在在锻炼他独自看方案,审合约、向下管理以及如何允许并包容被向上管理的能力。馨姨让他跟着母亲好好学,火乐使劲儿点头。又说母亲有话带给我。
“姨姨话过年佢翻新加坡。”
我听懂了母亲的意思,问我要不要和她去新加坡。我计划是和母亲跨年,但去新加坡我一时间没做好打算。
此外,我替火乐开心,也深深地感谢母亲。她承诺会带着火乐管理好父亲的公司,她做到了,在培养火乐成为接班人这件事情上,她完全没有芥蒂,甚至有些心软了。像这样的话她本可以直接和我说的,却让火乐带话,她信任火乐。
“知啦,我谂谂。”
摸了摸火乐的头,他没躲,随后起身去接水喝,像是想起来什么,回过头来同我和馨姨说夜间少出门,回来时候看到个陌生面孔外籍男子一直在外徘徊,鬼鬼祟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