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距离你们领证离婚才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庭院里,南方常绿的灌木枝叶掩映着朱红的亭子,飞檐斗拱高耸,八面透风。微风拂过深绿枝叶上浅薄积雪,吹来阵阵寒意。亭下,王耀坐在垫了半旧弹墨垫子的青石凳上,如玉的手执起一柄紫砂壶,在半透的冰裂纹白瓷杯中倒入嫩黄清澈的茶汤。
一时间白烟袅袅。王耀低头,以火钳拨了拨红泥小火炉中烧透的炭。
湿冷的冬风拂过庭院中湿漉漉的腊梅,清甜的梅香和着清冽的茶香。你以茶杯捂手,低头看茶汤之上,那一根立起来的浅绿茶梗。
“喝吧,这时候色香味正好。”
王耀对你弯起琥珀色的眼,温和地笑,眉宇间的宠溺如春风,仿佛你们还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你挠挠一头绿得扎眼的头发,掸掸鲜艳得刺眼的玫红色大衣。冻到有些哆嗦的手捧起茶杯,吹散热气,吸溜吸溜地喝茶,名贵茶水在你喝起来颇有些不是滋味。
你的风雅是工作,而王耀的风雅是生活。你从来都懒得分清碧螺春与龙井,也不会区分明前龙井与雨前龙井,五十元一斤的龙井与五十元一克的龙井在你喝来都是一个滋味。
你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在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拉着王耀去领证,你只记得在那个领证的冬天,王耀如玉的手被你握在手里,有着寒风也无法吹散的滚烫。他耳根通红,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是期期艾艾的局促,琥珀的眼眸中是怎么也藏不住、溢出来的蜜似的笑意。
可惜婚姻远非你想的那样,皎皎如明月的男人也会在你心中逐渐成为那颗白饭粒。
正如茶一般,第一道茶微涩清苦,第二道茶清冽甘香,第三第四道茶润泽明亮,到第五道茶就开始索然无味起来。
“水汲龙脑液,茶烹雀舌春。”
王耀轻轻晃动着茶杯,观察茶汤的色泽,啜饮品尝。看见你食不知味地大口将茶水一饮而尽的牛嚼牡丹行为后,他温柔地将手帕递到你面前。
“在想什么?”
温热的气息拂过你的额前,带着常年不散的沉静檀香味。王耀依旧对你笑得如明月清风,眼角眉梢中满是怜爱。
你拒绝了他的手帕,拿手背一抹嘴,吊儿郎当地晃晃茶杯里残余的一层茶水:“在想,‘md最烦装b的人’。”
王耀没由来被你噎了一下,也不恼,只温声问下去:“怎么来这儿了?”
“想来就来呗。”
“濠镜最近好像和你走的很近,承蒙你的照顾,叨扰了。”
“这小子确实挺能叨扰人的。”
他将视线转移到你已经剪短及肩的绿发上,忍住了没蹙眉:“怎么想着换这个发型了?很好看。”
“哦。”
你其实想说关他屁事。
你还想说你又不是他王耀尿过的墙皮,标记过就这辈子甩不开他的印记了,都离婚了还问这问那的。
你抬起手,把袖子往上撸撸,以免沾到茶水。皓白的腕子上,王耀一眼就看见了那串鲜红的珊瑚珠。
王耀记得就在你们婚后的第一个新年,王濠镜在拍卖场以天价拍下了一株极品珊瑚,亲手磨成一颗颗的相思豆珠子,串成后就时时刻刻都拿在手里盘。
当时他还笑话自家弟弟怎么一副靠盘串子来解相思之苦的模样,没想到现在这串珊瑚就落到你手里了。
“珊瑚百尺珠千斛,难换罗敷未嫁身。”
王耀意味深长,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这两句诗。
你立刻换上阿巴阿巴的睿智眼神:“没文化,听不懂。”
王耀终于被你混不吝的德行给气笑了。
僵持之际,王濠镜回来了。
他走到你身边,手搭在你的肩膀上,面对王耀:“大哥。”
王耀淡淡应了一声,用茶碗盖撇去水面的浮沫,抿了一口茶。
王濠镜低下头,侧脸看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
他忍不住扬起嘴角,那点令人牙酸的缱绻都要从眼底溢出来了,差点就要喜形于色:“正好,我刚才也去找你了,看来我们在路上错过了。”
小狐狸还是太嫩。
你站起身,离去前微微侧头瞥了一眼。王耀依旧坐在原处低头喝茶,似乎不为所动,只扣着茶碗盖的指节微微泛白。
你懒得再看,干脆地扭过头,跟着王濠镜离开这里。
摆设雅致的书房内,博古架上是错落有致的各色古玩与艺术品,最显眼的那一格上摆放着你先前随手塞给王濠镜的可达鸭石雕。
“你找我什么事?”
这句话是你问的。
他没在意你的反客为主,给你拿了一听可乐,请你坐下。易拉罐拉环被拉开时骤然迸发一声脆响,“嗤”的一声,很尖锐。
在这个古色古香的书房里,你们碰了个杯,各自灌下一口可乐。
“想请你为我雕个文玩,料子和款式都随你。”
你高高挑起眉毛:“我技术没那么好。”
他脸颊泛红,嘴唇动了一下,刚要争辩些什么,你就又给他堵了回去:“雕得差可别找我算账,而且我最近懒得很,什么时候完工可不一定。”
他微垂睫毛,浓密的一大片,落在如玉的脸颊上,阴影显眼得很。
“好。”他终于又笑起来,“付你多少定金?”
“先不用付。”
言下之意就是不一定动工。
你们相对无言,静默地坐着,面对面喝可乐。你目光乱扫,扫过博古架上那个可达鸭。
“我来找你,是为了还这个。”
你撩起袖子,将手腕那串已经被捂暖了的珊瑚褪下,拎着送到他眼前。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向阳花。”
他愣住了,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戴了许久的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面具忽然裂开一小个口子,露出底下的慌乱:“我不是这个意思。”
红色珊瑚串在半空中微晃,背后是他如白纸的脸色,以及深黑眼底微闪的眸光。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