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天午后的云层很厚,厚到看不见太阳。
可阳光依旧穿透镂空的窗雕洒进屋里,暖了一室天地。
赵曦迎懵懵懂懂地听着舅舅说裴晏礼的坏话,并对此深信不疑。
她不懂什么是非大道理。
她只知道,哪怕是在置气,舅舅也是这世界上最疼她的人,舅舅说的话,一定不会有错。
舅舅说裴晏礼想要攀附着东宫出人头地,那他便一定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什么才名相貌,不过是徒有其表。
少师之位,大抵也只是他的垫脚石罢了,他不会真心待太子哥哥。
她握紧拳头,生气道:“那他不就是想利用太子哥哥?”
赵曦迎平日里虽然喜欢和哥哥争宠,但熟识她的人都知道,太子是她的底线,也是她触不得的逆鳞。
小公主看起来人畜无害又乖顺可亲,可触她逆鳞的人,是半点好都讨不到的。
温季欣慰地看着她,轻叹一声:“若是元正与你一样机灵就好了。他这孩子,总是瞧不见别人的坏,不懂提防人。”
被舅舅夸赞比哥哥机灵,赵曦迎心里美滋滋的,颇有几分骄傲地扬起下巴。
可转念她又有些担心地问:“那哥哥怎么办?他定然不会相信这些话的,过两日裴晏礼去东宫与他授课,万一让他发现了哥哥的病,那……”
赵曦迎不敢想象。
哥哥的病,是整个皇室和温家最大的秘密,是绝对不可以让外人知晓的。
毕竟他那个病,稍有不慎,便会致命。
若是被裴晏礼这样的有心人知晓后加以利用,那哥哥……岂不会有性命之忧?
“放心吧,阿晗。”
瞧见小妮子急得快要哭出来似的,温季安慰她:“舅舅与你母后,都不会让你兄长有事的。如今元正身体有恙,我们绝不能让裴家的小儿接触到元正,以免露出破绽,再授人把柄。所以阿晗,你可以帮舅舅一个忙吗?”
赵曦迎不假思索:“好。”
……
两日后,裴晏礼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崇善堂。
崇善堂位于皇城之中,与东宫相去不远。
大昱历代的皇子们,在正式封王前都是在崇善堂接受的教育,由国子监和翰林院最有资质的文官进行授课,又有诸家王侯世子伴读。
但如今,赵泓膝下仅有元正曦迎这一对儿女,再无其他子嗣。
加上元正身体的原因,不便见外人。
于是先前的太师太保都是直接在东宫授课,崇善堂荒废了许久,如今倒是重新启用了。
卯时三刻,裴晏礼便在崇善堂里安静地等人,一直等到辰时方过。
足足两个时辰后,太子才姗姗来迟。
进了门后,太子也不与师长行礼,打着哈欠大剌剌地走到主位坐下,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裴晏礼的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按照大昱的礼法,课堂上的主位应是师长坐,但太师宋文不在,裴晏礼便也只坐了一旁的副位,将主位空出,以示尊敬。
没成想,却叫身为学生的太子坐了上去。
崇善堂并非私人场所,这般不知规矩,若是叫旁人看了去,定要在朝堂招来一番议论。
裴晏礼刚想出声提醒。
一旁的太子却突然出声:“去给裴少师端些茶水来。”
太子扶着额头撑在桌案上,掩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略显苍白的嘴唇和下巴。
裴晏礼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觉得他嗓音有些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殿下生病了?”
“没,”太子当着裴晏礼的面打了个哈欠,“困。”
裴晏礼顿时哑然。
屋里的内侍端了一壶茶水过来,毕恭毕敬地呈给裴晏礼。
裴晏礼看了眼壶口,没动。
双方僵持了小一会儿,内侍抬起头,与裴晏礼对视的那一刻神色有些僵硬。
旁边的太子忍不住打破僵局:“给裴少师满上。”
“是。”
内侍将盘子放下,哆嗦着双手给裴晏礼倒茶。
大约是这人的气场过于强大,内侍全程都很紧张,不敢抬眼。
壶里淌出的茶水半点没带热气,还隐约透着一股难闻的腥味。
裴晏礼睨了一眼杯中的水,从始至终没有说话。
好像睥睨众生的神,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与自己无关。
也就是这时,内侍手中的茶壶里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呱”,吓得内侍尖叫了一声,茶壶“啪嗒”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一只拳头大的癞蛤蟆趴在碎片上,鼓着腮帮子,硕大的眼睛警惕又迷茫地盯着四周的一切。
“呱。”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癞蛤蟆发出轻蔑又难听的声音。
“呱。”
裴晏礼始终平静,没有露出半点讶异的神情。
仿佛堪破一切的神佛,众生万物,皆在掌控之中。
“呱。”
“吵死了!”
一旁的赵曦迎终于忍不住站起身。
她厌恶地看了眼底下跳来跳去的癞蛤蟆,又看向跪在旁边不敢抬头的内侍。
“这是殿下给臣的惊喜吗?”
裴晏礼平稳出声,神色不着喜怒。
赵曦迎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与裴晏礼的云淡风轻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让赵曦迎越发羞恼。
不好明着认这事与自己有关,赵曦迎只好装作毫不知情,大声斥责端茶的那位内侍,命其他人:“拖下去!杖责!”
这当然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尽管赵曦迎是真的很生气。
舅舅说了,他会想办法让父皇收回成命,把裴晏礼的少师之位换下来。
而在这之前,她只需要继续假扮哥哥应付他,以免让裴晏礼有伤害哥哥的可能性。
当然,如果在父皇开口之前,裴晏礼能够自己知难而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