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伞微微倾斜,发出邀请:“和我共用一把伞。可以吗?”
露西亚于是把伞关上,弯身躲进他的伞里询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伊格内修斯回答:“雨从昨夜开始下到现在,刚长出的花可经不起摧残。”
露西亚俯身欣赏那些白色的花蕊。它们像草莓花一般晶莹剔透,又像铃兰花开成一串,挂在狭长的叶子上,小巧的花瓣环绕着绿色花蕊,似乎比周围都亮。
她怕自己看错了,问道:“伊格内修斯,它们是在发光吗?”
伊格内修斯指给她看一朵最大的花苞,说道;“是这朵。等它们盛开,会照得更亮。”
“像花坛里的月亮。”露西亚评价道。
伊格内修斯认真重复,“对,等它们全部开了以后,就会变成花坛里的月亮。”
“这就是你守在这里的原因?”露西亚抬头看他。她终于略微克服了些不敢看他的毛病。
“嗯。”伊格内修斯皱着眉头拿掉叶子上的虫子,“我想看它盛开。”
他继续说:“库克先生以前说,花自有适应环境和改变环境的能力。但刚长出的花蕊还禁不起风雨。”
人也一样。但露西亚没有说出口。她暂时不想和伊格内修斯谈论关乎成长的东西。她只是点了点头。
而后,他们便沉默了。
露西亚不知道这种沉默意味着什么。是爱情已经过完了它的一整个周期,还是爱在沉默中滋长,或者更可怕的灾难在酝酿。她有些不安地抱住自己的手臂。安静和伊格内修斯躲在伞下。
雨一直下,丝毫没有要天晴的意思。伊格内修斯依旧盯着花,但目光已经凝滞,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本应该也兀自思索些什么,本应该观察天边的颜色,描摹一片深灰下的生命,但她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内心的声音盖过雨点的声音,跟着打在伞面和裙摆上。
伊格内修斯突然说:“所罗门一家邀请我们去梵高平原避暑。”
内心声音吵吵嚷嚷,连他的声音也压不住,露西亚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不想出门。暂时。”
“你还在生气。”伊格内修斯立即笃定地说。
但露西亚确信自己很平静,就像把自己抽离了一样,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嘴硬地说:“我还在认真做教学,就说明我没生气。”
“你没问我观察到什么,没问我阳光的颜色,……没有问我雨的声音,你上完课就走了。”伊格内修斯紧紧握住伞柄,手部的线条越发凌厉。
“嗯……”那是因为她没太大耐心。她的信没有得到回应,她害怕学术成果被他人窃取了。如果她的手稿还在,即使发现报告被安上他人的名字,她也能把它抢回来。但现在,她没了底气。
伊格内修斯承认:“我没有找到复原碎纸的办法。”
露西亚立即接话,“当然,破坏是不可逆转的,永久的,怎么样都无法把它变成原来的样子。反正我已经把它刻进脑子里了,算了吧。”
“所以我用线把它们缝在一起,重新抄了一份。”
“我已经不在乎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我现在就想看看花。”露西亚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她把手揣进口袋里,低下头,藏在长裙和裙撑下的脚不安地摩擦着石板。
伊格内修斯只好抿住嘴,眉头紧皱,锁住青涩的烦恼和无奈。
露西亚无法忍受长久的沉默,和在卫城时一样,她还是讨厌尴尬的氛围,只好服软,又对自己的不争气生气,于是说出来的话也带了敌意:“什么时候的事?”
“我前天抄好了,放在书房里,但你看都没看。”
露西亚退后几步,差点到雨里去,“是这样吗?在哪里?”
“就在书桌上,你坐的地方。”
露西亚点点头,“我会去看的。”
手稿失而复得,但突然间,它却变得不重要了。这块石头落在地上,但连一点尘埃都没有激起。它是一粒定心丸,吃下去后,露西亚终于可以冷静思考。
伊格内修斯误解了她的冷淡,喃喃道:“你一点也不关心吗?”
“我现在需要关心的是其他东西。”露西亚靠近他,“我们还有很多遗留问题没有解决。现在只是最迫切的东西解决了。还有更多更多重要的问题亟待解决。”
“比如?”
“比如。”露西亚深吸一口气,“我得把一些事情说开。比如,我拿你做研究的事。我希望你把我的工作和我的感情分开,在工作时,我可没有掺杂个人感情。”
伊格内修斯的眼睛亮亮的,“那在生活里呢?在不工作的时候?”
露西亚强迫自己无视他的热切,看着花说:“我教你怎么去爱。你也不要混淆我和你的身份。”
但他不死心,他渴望她确切的爱,不仅仅是行动,还有语言,“你说了爱可以跨越一切,可以让人毫无阻拦看见最远的星星上镌刻的信息。”
但露西亚却挤出微笑,“所以,我是面对墙壁堆砌词藻的人啊。”
这一刻,如果露西亚这时问伊格内修斯她的眼睛是怎样的,他会形容其为:糖纸包裹的苦涩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