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用镊子细细清理了阿楚身上的伤口,金属托盘上零散地摊着白瓷片碎渣,阿楚手臂和小腿各缝了几针,余下都是不碍事的小伤口。
阿楚连夜收拾了自己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准备彻底搬走,这一次正在气头的母亲没有阻拦。
阿楚临出发前倒扣上了床头母亲与自己合照,她已无法再直视母亲,哪怕仅仅是照片也会令她难过。
阿楚想当年拍下合照的时候或许母亲还是爱自己的,可自己现在分明只是一个家中的外人,一个随时可能会令母亲颜面尽失的丢脸物件。
如今二十几岁的自己在母亲眼里仿若不是一个生命体,她只是母亲的摆件、玩偶。她活得如此被动,她的命运随随便便就能因为母亲的一句话,一个陡然冒出的想法而发生巨变。
风清月皎,出租车在暮色中驶离了自己生活二十几年的小巷,阿楚心里默默在家与自己之间划下一道分割线。
阿楚下了出租车将行李一件一件运送回楼上的出租房,房门口一时间堆了好几个纸箱。阿楚掏钥匙开门时看到防盗门上贴着售楼公司的海报,突然间动了买房子的心思。
阿楚那年十八岁就开始勤工俭学,自己还在学校的时候手头就有了一定的积蓄。她想自己何不拿这笔钱付个首付,买下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房子,这样才会拥有一个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家。
隔两天中午阿楚正在准备午餐的时候接到了秦姨电话。
“阿楚,你觉得秦傲这个孩子怎么样?”秦姨开门见山。
“秦姨,我如实跟您说,我这几年不想谈恋爱,昨天的见面我跟本不知情,我还以为是我妈打算给我过生日。”阿楚关掉了煤气。
“这事是我给你妈出的主意,你要怪就怪我,别把错安到你妈头上。”秦姨在电话那头咳了一声。
\"既然是您的主意,那我就索性跟您明说,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做这种安排了,我目前还没有结婚的意愿。\"阿楚不想再给这个所谓的阿姨留什么情面。
“你这孩子可真是不知好歹,你秦姨给你带来的你逆天改命,一步登天的好机会,换做别人巴不得要对我磕头感谢,你却在这里责怪我……”
秦姨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阿楚,你秦姨怡身患癌症,命不久矣,你少惹她生气。”隔一会父亲给她发来一条短信。
阿楚顷刻没了食欲,倒掉了锅中煮了一半的方便面。
秋日的风卷着枯黄的叶,小区里树木失去了青绿。
阿楚心情低落至崖底,她裹着外套一个人呆坐在小区楼下的长椅。
“孩子,你的手怎么了?”阿楚耳畔响起一声关切的问候。
“阿姨,伤口是昨天盘子摔碎的时候留下的,已经去医院看过了,不要紧。”阿楚睁开微闭着的眼,明达母亲一脸担忧地出现在面前。
“今天换过药了吗?”明达的母亲爱怜地卷起了阿楚的袖口。
“还没有。”阿楚摇摇头。
“阿楚,走,去阿姨家,阿姨帮你换药。”明达母亲怕生弄疼阿楚似的小心翼翼放下阿楚的衣袖。
明达的母亲走在前头,阿楚跟在后头,阿楚觉得自己像一只忽然得到关爱的小流浪狗。
阿楚站在客厅里脱掉了衣服。
明达母亲找来了棉签纱布和药水,她见到阿楚身上竟有这么多道伤口,双眼一红捂住了嘴巴。
“孩子,遇到天大的事都不要想不开。”明达母亲抽出棉签细心地给阿楚擦拭伤口。
“我知道了,阿姨。”阿楚沉溺于明达母亲眼中的心疼,从小至大,母亲从未这样柔和的眼神看过自己,母亲看自己的时候眼里永远带着一丝责怪,一丝冰冷,一丝嫌弃,如同陶艺家看待自己拿不出台面的作品。
每逢小的时候自己不小心跌倒、擦伤、母亲便会流露出一种“你这个废物又在给我添麻烦”的厌烦神情。阿楚想不通为什么明达母亲和自己母亲如此不同。
“阿楚,阿姨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事,但是阿姨想告诉你的是,人生在世天大的事都能撑过去。明达十七岁的时候他爸欠下了一大笔赌债一个人跑到外地,明达小小年纪就退学帮我还债,我们娘俩儿直到去年才把全部的帐还完。你看这么大的事,我们娘俩儿也顶过去了。
明达他也经历过一次不小的打击,前几年他喜欢上我们镇上樊红杏。那个樊红杏离过婚带了个儿子,明达预备娶她,可那个樊红杏聚齐了家里长辈对明达狮子大开口,向明达要求未来给她的两个弟弟买车买房,准备婚礼礼金,两个人因为这件事就分开了。明达当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可最后还是熬过了那段时间……孩子,你相信阿姨一回……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事儿……”明达母亲一边帮阿楚换药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阿楚。
“阿姨,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只是最近我家里逼我和一个富二代相亲,我父母同意我们交往但我自己不愿意,所以才和家里发生了点口角。”阿楚抬头向明达的母亲解释。
“阿姨告诉你,你要是不想嫁就不嫁,坚持到底,毕竟你这么大了你爸妈也不能绑着你。阿姨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不能教你什么有用的大道理,但婚姻上阿姨是过来人,我知道婚姻这种事最勉强不得,一时勉强一辈子难过,你要相信你自己的选择。”
阿楚听明达母亲讲着讲着竟不自觉流下了泪。
“孩子,不哭啊。”明达母亲放下手中的棉签抱了抱阿楚。
阿楚在明达母亲的怀中抽泣得像是一个孩子。
明达母亲的怀中有一种令人贪恋的母性气味,阿楚贪婪地闻着,那一刻她甚至幻想,如果眼前的女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该多好。如果是她做自己的妈妈,自己宁愿生在小镇,宁愿十几岁的时候就退学帮妈妈还债,她宁愿变成今日的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