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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1 / 2)

苏华裳分明已经死了。

可是她却站在万重灯火之中。

满长街的锦绣灯盏如同金山金海,从西角楼一直亮到东鼓楼。乐声粼粼相切,涌进她的耳朵。烛火灿然摇曳,糊了她的眼睛。

她茫然地站在人潮之中,喃喃自语:

“这是……何年、何月、何处?”

“永嘉十年,淮州夏川,上元灯会,天子南巡!”身边的人随口回答,奇怪地睨了她一眼,“你这人怎么回事,傻了?”

永嘉十年……上元灯会……

苏华裳记得,那一年她刚及笄。在夏川城的文庙前,天子对她一眼惊鸿。从此,她从民间一跃入宫为妃,盛宠三年,绝色容颜惊艳天下。

她姓苏,名罗,字华裳,可是自永嘉十年那日灯会,她的名字再也不重要。她只是容色动上京的贵妃,天子最宠爱的贵妃,倾国倾城的贵妃。

坊间连垂髫小儿都在唱:上元灯会惊鸿见,芙蓉出水妃子笑。

然后……瘟疫四起,国之将倾,一百三十六名臣子集体上书,称她为祸国妖妃。

叛军入城之时,她素衣赤足,踩翻鎏金的脚踏,被一根白绫绞死在宫阁之上。

“我……还活着?”

冰凉的手指覆上纤细的脖颈,窒息而亡的感觉犹在。

满目是华彩四溢的影灯,脚下是整齐方正的青砖,苏华裳终于确定自己重生了,而且回到了三年之前。那年元宵佳节,红颜祸水的宿命尚未降临。

“天子来了!天子来了!”

人群骚动起来。

夏淮河上,高大威严的画舫缓缓驶来,船首昂扬如一只金色的凤凰。

永嘉十年那年上元灯节,皇帝从帝都上京城南下,在淮州的夏川城观灯。十四、十五、十六连着三日,五万盏影灯照得全城荧煌如昼,夏淮河的两岸支起千百座戏台,歌舞之声沸腾不绝。

“是文庙!天子要去文庙!”

人群沿着夏淮河两岸向前涌动。

文庙近水,是这座画舫的终点。那里架起了高一百五十丈的灯楼,饰以金玉,如同一株灿烂夺目的花树。皇帝将在文庙下船,亲手点燃灯楼,届时盛大的烟火和烛光将在一瞬间照亮所有人的眼睛,昭示来年的万事胜意。

前世的记忆里,正是灯楼燃烧的那个瞬间,皇帝垂眸俯视,恰好看见了人群中的苏华裳。灯火绚烂,点亮了她美得祸国的容颜。文庙初见,成就了那个阴暗的、诅咒般的、惊鸿一瞥。

上天垂怜,重来一世,她不要入宫、不愿为妃、不想荣华富贵,只求一生无灾无难、平安顺遂。

“你这怪人,退后什么?哎呀,你踩着我了!”

人群里有人大叫起来。

“抱歉。”

苏华裳轻声说,一边抬手以大袖遮住面容,缓缓撤出人群。

她要逃。

这一世,她再也不要被天子看见。

“夏川的灯,不负盛名。此番一饱眼福,朕很喜欢。”

此刻的画舫上,身穿大裘冕的男人立在船首,晚风吹开通天冠上的珠翠,琅琅作响。

“实在不敢,陛下在上元佳节南巡至此,才是夏川百姓的福分。”

他的身旁,淮州刺史毕恭毕敬。

“陛下请看,这夏淮河两岸的百姓个个都在往文庙赶,期待着燃灯时能一睹天子龙颜。”

皇帝笑了笑,目光随意地往岸上瞥去。

忽然,他微微眯起眼睛。

汹涌着前进的人流中,一个娇小的白色人影挤在其间,正在不动声色地退出去。

尽管隔着重重人潮,他仍旧从那个窈窕的影子里,依稀辨出了一位故人。

皇帝……看见她了么?

苏华裳的眉梢轻颤。

未必。她以大袖掩盖了面容,即使天子看见了她,也不可能看清她的脸。更何况,这一次,她隔了那么远。

遥遥地隔着山海般的人流,她隐约看见画舫上的皇帝转身,对身边的侍卫叮嘱了一句什么。而后,那个侍卫似乎朝她这边望了一眼,领命退下了。

皇帝看见她了!

这一世她没有去文庙,没有看燃灯,可是……隔着波光潋滟的夏淮河水,那个梦魇般的宿命似乎再一次找上了她。

但是,她已经不是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了。

苏华裳借着人流藏住身形,蹬掉不便于行的小头履,弯腰抓起拖沓的襦裙,狠狠地将两个裙角打了个结,抱在怀里。接着,她钻出人群,在无人的小巷里飞快地走远了。

清浅的月色溅在青石板上,白色的衣袂在她的身后飞扬,衬得她的背影像一只轻灵的鸟。

小巷的尽头是一家老旧的小房子,连着一个种满草木的院子,低矮的木门上方,褪色的石匾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字:“天下第一医馆”。

这里是苏华裳长大的地方。她是孤儿,无父无母,只有一位人称“苏老”的老医师将她养大。这个偏僻的小医馆便是苏老开的。苏华裳把苏老当做她的爷爷,也认他做自己的老师。

苏老是个固执又骄傲的老头,对于自己的医术有着谜一样的自信。小时候,苏华裳常常觉得“天下第一”很帅气,长大以后,她就开始觉得这个名字很丢人。明明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医馆,管事的只有他们一祖一孙,平常治些腹泻感冒,怎么好意思称自己为天下第一?

那天上元佳节,苏华裳在出门前和老师大吵了一架,摔门离开,怄着气去文庙看天子燃灯。也就是那一天,天子看中了她,直接用一架舆车把她接入了皇宫,她甚至没来得及与家人告别。

苏华裳那时候想,等她当上了贵妃,就要锦衣玉食地伺候着老师终老。她要翻新那个小破馆子,在后院里种上最好的花花草草,然后给门口换一个汉白玉的匾子。

可是等她当上贵妃的时候,宫外的人来信,说苏老已经病逝了。

于是那一场离别,就是一生。

“老师,”苏华裳推开门,声音发颤,“我回来了。”

迎接她的是满园的月华如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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