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得草木窸窸窣窣。
一队披甲的武士肃静地立成一列,为首的银甲男人摁住腰间的刀柄,上前一步,温声道:“在下金吾卫右郎将陆渊,奉圣上之命而来,请姑娘同我们走一遭。”
金吾卫陆渊,字沉水,苏华裳认得他。这个声音温和却手段狠厉的男人,一路从郎将升到长史、将军、最后是大将军。那天上京城破,是这个男人奉旨送来了一卷白绫。
上一世,她在文庙被金吾卫带走;这一世,她不曾踏足文庙半步,却被金吾卫找到家中来。宿命,仿佛是一种无法摆脱、逃无可逃的东西。
“陆将军,”苏华裳恢复了冷静,“我的家人何在?”
陆渊微微吃惊,抬眼看她。面前的少女声音稚嫩,却忽地浮现出一种不可一世的压迫感。她静静地立住,月光垂落于她的脸上,眉眼华美,寒霜般的光辉衬着玉琢般的容颜,明明只是一个堪堪及笄的女孩儿,在月华下却如一位小小的神祇。
只一眼,陆渊迅速地挪开目光,仿佛生怕被那灼灼的容光灼伤。
不愧是圣上于千万人中看见的女孩。
“姑娘放心,”他说,“在下来时,府中无人。”
看来老师恰好不在医馆里。
苏华裳略微放下心,点了下头:“那么请将军在院里稍歇片刻,我去里屋收拾些私人物件,好跟将军走。”
陆渊犹豫了片刻,同意了。
一刻钟后,里屋却毫无动静。陆渊心生疑窦,上前推开木门,大步迈了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月光从一方天窗里泻落下来,开门带起的风吹得满屋的纸卷呼呼啦啦。
“追!”陆渊转身下令。
话音未落,一阵大风从屋里朝屋外涌出来,大片大片的□□像一阵烟尘随风扬起。
随着烟散,陆渊睁大眼睛,看见满院的武士一个接一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是什么……”
他咬住牙,身形一晃,最终也倒了下去。
“是麻沸散。”
苏华裳在心里暗自笑道。
璀璨的烟火升起在前方的天空上,她抱着满怀的裙摆赤足奔跑在无人的长街上。
逃跑前她用尽了医馆里所有的麻沸散,足足能麻倒一群牛的量,能把院子里的那群金吾卫一直撂倒到天明。在这段时间里,她要找到老师,然后同他一齐逃离夏川、逃离淮州、也许逃离大端王朝的版图。
一直逃,逃到命运追不上的地方去。
远方的文庙前,一百五十丈的灯楼熊熊地燃起来,灿烂盛大的光芒映照在她清澈的瞳子里,映出长街尽头的老人身影,苍然而有力。
老师果然在文庙附近。他晚上离开医馆,是为了上元节寻负气出走的小徒弟。
“老师!”苏华裳快乐地喊起来,真像回到了堪堪及笄的少女时代。
她猛地刹住,发现老人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五万盏明灯如昼,玄衣少年站在漫天华彩里,一手执剑,一手提灯。他回过身,半侧的脸被燃烧的烛火勾勒得生动,下颌线清晰冷峻。
仅一眼,她认出这个人,这张脸,生生世世都不会忘。
当年她是绝色动天下的贵妃,宠冠后宫,却一百三十六名臣子攻扞为妖妃误国,在叛军入城时,一根白绫赐死。
叶子湑就是那个领头上谏的。
这个人就是她的死对头,叶离,字子湑,官拜殿中侍御史。
记忆里他明明是个文臣,现在却提着剑站在灯火里。
他的长剑上挑,嘴角也上挑,一双流转的桃花眼转过来、望向她,眸光深如万丈桃花潭水。
“你就是苏罗?”
她心跳下坠,满怀的衣摆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