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阳落得很早，申时的天就已经是昏黄一片了。
饶是璃国国都璃水城这等繁华之地，路上的行人也都步履匆匆，不愿在这风雪之中多待一刻。
一家酒楼门口的不远处，一个身着蓝色半旧长袄的年轻人，从早上起就支起了一个稍显破败的算命小摊。但这寒冷的冬日里，他显然没有什么生意可言。
年轻人抬头看了看天色，盘算着今日或许应该打道回府了。
正收摊的当口，却见远处来了一个锦衣貂裘的公子。
那公子正是萧镜。
虽然已然与洛怀安相约，但此时萧镜却仍饶有兴致地围着这卦摊左右端详起来，最后竟是郑重地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串铜钱递与了这算命先生。
“先生，测个字吧。”萧镜拿起笔，沾了些快要冻成冰的墨汁，在那已经铺了一天的布帛上，写下了一个“镜”字。
算命先生上下打量着萧镜，忽而生出了些许恼怒。
这人通身的贵气，又生得这般好模样，一看便知是个衣食无忧的世家公子。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官宦子弟，能有何等烦恼？竟在这大雪天找一个算命之人为其答疑解惑。怕不是在拿他寻开心吧。
“公子也要算命？”
“怎么？”萧镜莞尔一笑，“都说卦者有卜无类，人家算得 ，难道我便算不得了？”
算命先生一时语塞，只能转而问道：“公子要问什么？”
“问前程吧。”萧镜想了想说。
这算命先生并非江湖骗子。他师承高人，确有真才实学。只是因着家中变故，现下才如此落魄。但一番掐算之后，他却丝毫不能窥探半分天机。
对于已经三日没能开张的算命先生来说，这卦金既已收下，是断然不能退回的。如若不然，砸了招牌不说，家中小妹只怕是要跟着他一起挨饿了。
于是他也只得拎出一些算卦之人常用的话术试探道：“公子应是父在母先亡。”
萧镜想了想自家父王和母后，似笑非笑道：“先生此言差矣，在下父母俱全。”
原本这试探之语便是一句双关，算命先生不疾不徐，出言辩解：“非也，在下的意思是，令尊当先于令堂而去。”
萧镜哂笑：“如此甚好，那倒真是前程似锦了。”
算命先生再度语塞。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如今这种情况，按照他们的行规，应当是要退还卦金的，否则便是平白与人因果。算命先生摸着袖中那串尚未捂热的铜钱，颇有些恋恋不舍。
“先生且留着这卦金吧。今日天色不早，我还约了朋友。若是有缘，下次再来找先生卜卦。”言罢，萧镜转身进了酒楼。
算命先生拎着那串铜钱看了又看，犹豫着要不要快步追上。
最终让他决定收下卦金的，是腹中适时发出的一串声响。
“与人因果敌不过肚子不饿。”算命先生这般嘟囔着，收了摊子准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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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味坊二楼，天字号厢房。
洛怀安正专注于点茶之道，却见房门猛地被人推开。心下一惊，手上一抖，便将壶中的热水洒在了杯外。
只见那罪魁祸首毫无愧色，眉眼促狭，正是萧镜。
萧镜脱靴进门，顺道揶揄：“我竟未能发觉，怀安原是个弱不禁风的美娇娘，这厢连那茶壶也拿不稳了。”
洛怀安又想起了那夜的梦，当下耳根便红了起来。
他停了手上动作，只待来人在他面前坐下，他便抄起一旁的帕子，准确无误地掷入萧镜怀中：“比不得殿下身娇肉贵，还不快快替我擦了这摊水去。”
萧镜接过绢帕，胡乱擦了擦桌上的茶渍，随后拿起刚煮好的新茶仰头牛饮而尽：“昨日来我府上下帖，说要请吃古董羹。我虽是五味坊的常客，可也好久没吃那什锦锅子了。昨夜为了等你这顿，来回饿醒了好多次，现下还不快快上菜？”
“再等等随兄吧，我也与他下了帖子。”听得此言，洛怀安清隽的眉眼皆是染上了笑意：“殿下昨日留宿宫中，王后娘娘的小厨房可真没有识人之明。”
“说起识人之明，这五味坊门前那个算卦的才叫没有。”萧镜忽然想起那个年轻人，有些忍俊不禁。
洛怀安道：“哦？怎么，你去算卦了？”
“是啊。”萧镜稍稍前倾，低声道，“他说我父先亡。”
洛怀安追问：“那你说什么？”
“我说前程似锦！”
二人对视一眼，就这地狱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卦是不准，人却不错。想是一时困窘走错路罢了。”萧镜言语之间，已从点心盘里挑了好几样点心下肚，但都是些热乎的糖粘糕饼，素日里爱吃的那些冰碗酥酪倒是一点没碰。
这时厢房大门再度被人猛然推开，力道竟比萧镜刚才还要大些。
开门那人正是洛怀安方才提到的“随兄”，邻国的王长子宋随，表字君行。
十九年前，孟国与璃国交战不敌，当年才三岁的宋随便被遣送来此。稚子年幼，又是这般身份，受人欺侮自不必多说。后来他与萧镜和洛怀安相识，境况这才逐渐好转。
宋随关上房门，愤愤地坐在洛怀安身边，夺过面前的茶盏，仰头也是一饮而尽：“雪天路滑，我原本便来迟了。门前又有个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非拉着我说我身上有‘大喜大悲’之兆。眼见着他还要多说些什么，我只得给了他十个铜钱，这才脱身。”
萧镜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抚掌：“我的郎中令哟，你可听听，这厢还有苦主！”
洛怀安十分配合，端出架子来：“堂下何人首告，快快说来，本官自会替你转呈廷尉。”
宋随一头雾水：“怎么怎么，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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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笑闹，洛怀安命小厮将点好的菜品一一奉上，当中的是一大口热气腾腾的什锦锅子。
萧镜早就饿了，当即夹了一片又大又薄的五花肉便烫入锅中，其余二人也接连动筷。
涮肉之余，洛怀安道：“今日约你们前来，是因着我得了个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