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下学期的后几个月,许欢平淡地过了下去。
她抗压能力一向很强,只是偶尔在深夜,来一场小幅度的崩溃。
那天她听完那首歌,在主持人末尾的闲聊八卦里,小步跑向仁德楼的广播站。她脚步很急,生怕跑慢了错过什么。
她躲在错综的树木后,脚步忽地一顿。
仁德楼里正走出一伙人,其中最抢眼的,是末尾处某个高瘦的男孩子,碎发散落在洁白的后颈上,蓝白校服两颗扣子打开,正侧头向身旁的女生说些什么。
他身边是广播站的负责人之一,高二的学姐秦朝暮。
许欢只能认出秦朝暮,却固执地笃定她身边的少年,就是刚才广播站里意外把她拉回光亮的那个人。
许欢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对对方持有什么样的态度,她讨厌他再次把她拉回来,甚至决心要活下去;她又渴望奔向他,像他一样如风自由,从容走入其他人的世界。
她怀揣着一腔该死的矫情,看到他望过来,立刻惶恐地掩住身形——光影瞬息的半秒,她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明明没有注视她,却染亮了她这座不可救药的孤岛。
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疯了。
…
“景鹤同学很受大家的欢迎呢,”秦朝暮笑着说,“刚才有很多朋友都发消息问我,有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哦。”
她像日本小说里的校园女主,连说话都带着俏皮的尾音。
景鹤歉意道:“学姐辛苦了。”
“去去去,你俩靠这么近,安的什么心?”蒋舟非常急切地推开两人,一脸幸福地勾住景鹤的肩膀,“哥们儿刚刚挺文艺啊。”
景鹤没回答。
他笑着垂眸,余光扫到路边枝繁叶茂的一片青绿,不由多留意了几眼,觉得像是看见了电影里绿意动人的风之谷。
人们总是会从微小的事件里找到很大的力量。
连许欢自己都惊讶,她居然开始操心学习了。
她挤出时间,在学校的作业外又给自己加了训练量,咬牙撑着,奇迹般的拉起了数学的成绩——此科目一向是她最大的短腿。
而她最喜欢的,却是在每次考试后跑到年级组的成绩榜前,假意找自己的成绩,实则暗自拿景鹤和自己对比。
在许欢暗无天日的高中时代,景鹤是最先照进来的光。
偶尔她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就用手机给自己放很多遍那首《风之谷的娜乌西卡》。
她也会偷偷站在楼梯上往他们班的方向看,看他和各种各样的朋友一起往外走,看他打球回来,发梢上的汗珠滚落。
少女偷偷脸红,偷偷悸动。
高一期末考试结束,许欢想着再去看一眼他。
景鹤和她隔了四个考场,她逆着兴奋的人潮往里走,埋着头,目光在四下寻找着。
她也能在人潮中发现一些略微熟悉的身影。
拉着小姐妹往外跑的秦朝暮。
与狐朋狗友勾肩搭背的初中同学江连。
正在闹绯闻的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
几个和她一样孤独沉默的同学。
以及,景鹤。
等许欢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要撞到他的怀里。
景鹤正和几个班上的学霸讨论题目,忽然间撞出来一个瘦小的少女,他有些错愕,却还是下意识的扶住了她。
他握住她的胳膊,手心滚烫,像握着什么脆弱的易碎品。
“同学,没事吧?”他声音里的笑意未散,“别跑太急了。”
落日倾覆下斑斓的色彩,她闻见一丝新雪化开后深林里淡淡的木香,开口时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嗯,没事。”
他开口的那一刻,许欢拼命克制自己不去看他,眼圈通红。
她知道自己没救了。
她匆忙跑开,景鹤转过头,又和朋友说笑。
就好像从未存在过那几秒的暧昧与亲昵。
许欢好难过。
她觉得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他会觉得她古怪又莽撞,明明她那么努力地靠近,却偏偏在这时候留下这么个印象。
几个月后,许欢再回忆起这段无疾而终的悸动,心里好笑又心酸。
她那么在意,他却半点记忆也没有。
就好像她为了和他站在一起,拼尽全力,还不如他开口一句“同学,交个朋友”。
凭什么,为什么。
她仿徨又无助,只是景鹤已经走进了她的生活,这对曾经的许欢来说,已经是梦想成真的喜悦。
这场梦从林归野开始,从景鹤结束。
许欢终于摆脱了扭曲的梦境色彩,再睁眼时,枕上一片潮湿。
…
【景鹤:我打算回来了。】
他敲完这行字之后,又等了五分钟,也没见那边回消息。
他把手机捏在指尖上转了几圈,眼前还是忍不住浮现许欢的背影。
手机终于“叮”了一声。
【表弟:啊啊啊啊啊哥你快回来】
【表弟:我挂彩了。】
然后江连又发了几个哭泣表情。
江连是他表弟,和他一般年纪,住他隔壁。
小伙子人不错,就是运气差了点,成绩也差了点。
【表弟:我醒一个小时了,你都不问问我怎么不去找你(哭泣)】
江连的网名相当长,花里胡哨,景鹤看着眼疼,反手就送了他一个朴实无华的“表弟”备注。
【景鹤:你自己翻,两小时前,我是不是问过你跑哪去了?】
景鹤出门,本来说是和补习班下课的江连一起去打球的。
然后他在街口站了二十分钟。
江连没来。
然后他给江连发消息。
江连没回。
“……”
然后,他实在忍不下去了,索性背着包四处晃悠。
再然后,就在“出来转转”的路上,遇见了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