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晚,月光白惨惨跌碎一地。
许奂若提着盏纸糊的灯笼,缓步走在僻静的山林中。
大抵是春日多雨之故,脚下的泥土湿软滑腻得过分,甫一踏便发出了咕叽的闷响,令人疑心这是一团有生命的血肉在不住蠕动。
风起。
月隐。
灯笼里本就黯淡的火光徒劳扑棱了两下,随之熄灭。
无边的黑暗立时将许奂若淹没。
这让她莫名不安,转过身,下意识想从此地离开。
“站住!”耳边猛地响起了一道威严的训斥声,听上去似有几分耳熟,“今天是你出嫁的吉日,你却鬼鬼祟祟的往外跑,究竟想干什么?”
接着是女子幸灾乐祸道:“嘻嘻!莫非她是后悔了,想临阵脱逃?”
而后一道老迈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咆哮道:“来人,快扶她上轿!”
话音刚落,密林深处竟真的多出了一群面目模糊的人,行路时脚跟均是不着地的,塌陷的肩膀上压着一顶赤红得近乎妖异的花轿,瞬息飘到了她的面前。
随后,他们直勾勾地盯着她,齐齐咧开嘴,齿缝间挂着猩红的碎肉,阴恻恻笑道:“吉时已到,新妇该上轿了。”
不!
它们绝对不是人!
是鬼!
许奂若心中大骇,却硬生生咬紧了牙关,没有尖叫,提起裙摆便往反方向逃去。
不多时,前方隐约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像极了一线生机。
又像是诱她深入的陷阱。
但许奂若别无选择,只能飞蛾扑火般奔向了光亮所在。
待到近前,映入她眼帘的赫然是一座雪洞似的灵堂。丛丛雪白的纸花簇拥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椁。香烛林立,火光明暗不定,将一堆眼眶空荡的纸人映得愈发狰狞,鬼气森森。
这厢与她的视线一触,纸人们的嘴角忽地齐刷刷翘起,桀桀笑道:“礼成,送新妇入青庐。”
一股大力袭来,不由分说将许奂若推向了棺材!
眼看着额头便要撞上坚硬的棺木,一只结实的手臂陡然横过她腰间,蓦地收紧,将她整个人往后一带,轻笑道:“连他的面都未见过,便想为其守贞?好一个冰清玉洁的节妇。”
来人甫一现身,灵堂中一切影影绰绰的异动就都消失了。
可许奂若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对方虽然在笑,语气却带着强烈得宛如实质的恶意,令她毛骨悚然。
更可怖的是,隔着层薄薄的春衫,她能清晰感受到身后那具躯体滚烫而炙热的气息。
他……竟然是一个活人。
一个活生生的壮年男子。
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她不由想到了某种最坏的可能,下意识挣扎道:“放开我!”
出乎意料的是,他立刻松开手,好整以暇道:“如你所愿。”
骤然脱离了禁锢,她只觉身体一轻,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而去,额头重重磕在了棺木上,发出‘咚’地一声钝响。
“疼么?”
而他高大的身躯再度覆上,带着薄茧的手抚过她脸颊,慢慢往脖颈下方滑去,似笑非笑道:“疼就叫出来,最好让外面的人都听见。”
说着便撕开了她的衣襟。
她听到刺耳的裂帛声,却分不出半点气力去抵抗。
盖因双臂已软绵绵垂在身侧,皆被他卸了关节。脱臼带来的剧痛从骨缝蔓延到四肢百骸,令她几欲昏厥。
“真是块硬骨头。都疼成这样了,还是不肯叫?”
他忽然扳过她下巴,饶有兴致道。
许奂若倏地睁大双眼,正欲看清此人可憎的嘴脸,画面便突兀地破碎了。
她跟着清醒过来。
原来,只是梦。
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
比起现实好不了多少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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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三月。
冷月溶溶,星子朦胧。
妙华轻手轻脚地走进小佛堂,点燃了鎏金白釉象形烛台上的六支雪蜡。温暖的光芒流淌开来,驱散了屋内浓重的黑,却不会显得过分刺眼。
但端坐于案几前的红衣美人仍是不适地蹙起了眉,神色恹恹,仿佛被满头华丽的珠翠所累,不堪重负。
“许娘子,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妙华忍不住关心地问了句。
“不要紧。我只是反复做噩梦罢了,已经习惯了。”
答话的间隙,许奂若缓缓垂下头,长睫微颤,有如蝴蝶的翼,在眼睑处投下柔和的阴影。如冰似雪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血色,被昏黄的烛火一映,有种脆弱到近乎透明的美感,像是随时都会消散,永不可被握住的一缕风。
饶是妙华七日来已看惯了这张脸,自认有了定力,见状也没出息地发了一会儿呆,方才回过神,安慰道:“梦都是反的,许娘子莫要害怕。那厢做了不好的梦,这厢定然有好事发……”
说着说着,妙华便说不下去了。
时下的风俗是早夭未成婚者不得入祖坟,只能找个孤零零的地方随便埋了。二夫人看不得五郎受这种委屈,早早便张罗着为他结一桩阴亲。
可挑来挑去,那些死了的小娘子皆不尽如人意。
“这个至多是中人之姿,怎配得上吾儿?”
“区区一个商户女,满身铜臭,没有才情!怎配入清河崔氏高贵的门楣?”
“那个八字不好,快拿走!晦气得紧!”
眼见着崔五郎的尸身在冰堆里开始发臭,委实捱不下去了。二夫人遂下了狠心——既然死的不行,那就找活的!
于是,许娘子在月余前被选中了。
毕竟她是市丞许望和原配所出的嫡女,知书达理,娴静端方。而且长了张天姿国色的脸,很契合生前爱重美色的崔五郎的需求。
更难得的是她至纯至孝,为了能长久侍奉病重的母亲,不惜推拒了一桩又一桩好亲事。之后更是在墓旁结庐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