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桑龄到达樵风禅院时,无边丝雨终于成了瓢泼大雨,山道上尽是被凌厉雨势打落的花瓣,点点残红深深浅浅,一地斑驳。
桑龄下了马,看见简清羊站在禅院门口,面色阴沉。
“舅舅!他在哪?”
“在里面,桑龄,他有点不大对头……”
没等简清羊说完,桑龄撑开纸伞奔进院子,径直穿过荒废的前殿。
黑云翻墨,残破的寺院檐溜潺潺,水在地面汇集成了横流的河,她每踩一步都要溅起水花,水珠高高抛起又重重跌落。
梁漱握着一根竹杖,还是昨日见她时的那身玄色衣衫,眉眼中在雨中看不分明。他袍角翻飞,将竹杖作剑舞得飞快,然而步伐凌乱,似一只离了群的燕子,跌跌撞撞找不到方向。
“王爷!”
“王爷!!”
“梁漱!!!”
桑龄一句比一句喊得大声,然而梁漱似是根本听不见声音,竹杖在雨中收放如梭,像有敌人不断从四面八方袭来,而他颓然一身要与这世界相抗。
桑龄心中突然害怕,她提裙奔向梁漱,在滂沱大雨中不顾一切地伸出手,想抓住他那只受伤的手臂。
然而梁漱已经红了眼,手中竹杖如风,落在身上的风和雨此时都是敌人,他的杀意鼓噪到了头顶,察觉到来人,杖尖对准桑龄面门刺来。
桑龄愣住没有避让,直到最后一刻,残存的理智在看到桑龄忧惧的眼神时重新占领大脑,梁漱急速抽身,斜飞出去,重重摔落。
他早已累脱了力,只是勉力强撑着,此时一动不动躺着,任暴雨冲刷着自己。
桑龄奔过去,跪在泥水中,他紧闭着眼,手臂白色绷带上的血色被雨水冲淡,只剩一抹淡淡的殷红。
梁漱右手抚上腰间,双眼突然睁开。桑龄低头去看。
那一枚雁翅纹的玉璏不知何时已经裂开,被梁漱摸到时碎成了两半,被他握在手中。
他再度阖眼,泪水顺着狭长的弧线轨迹,在如注的大雨中悄声砸落地面。
梁漱笑出了声,笑声狂浪带着凄楚,在风雨如晦中渐渐转成呜咽,他终于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母亲!就连这枚玉璏你也要拿走,不给我留下一点追念么?!!”
梁漱右手用力,有血顺着掌缝流下。
桑龄伸手用力掰开他手掌,将那两半裂开的玉璏收进袖中,又将梁漱扶起来,他就似一只破败的布偶,任由摆弄。
“蓼蓼者莪1,你们都走了……”梁漱声音嘶哑,喃喃道。
桑龄的心猛地揪了起来,扶住他肩膀,将他拉向自己。
一方纸伞遮住二人头顶风雨,他所有强韧终于瓦解,他们在雨中相互依偎,雷声隆隆,只有彼此呼吸相闻。
“得到消息,你还能睡得着,就该睁着眼睛在主子房外守一夜才对!”
“……”
“都受了伤了,不好好养着,怎么还会让他出了门呢?!”
“……”
“让你看好主子,竟连他什么时候出的门都不知道!”
“……”
“要不是师父发现,主子还不知会怎么样,这次多亏了薛姑娘……”
“好了!别念啦!”
“声音小些!!”
辞戈和阵云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昨夜接到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丧报时,只有阵云一人在梁漱身边。他本就愧疚,被辞戈说得更加气恼,终于忍不住还了一句嘴。
罗幕被雨水打湿,狐裘不暖,梁漱手更冰凉。他鬓发湿透,顺从地任着桑龄给他包扎伤口。
“是师父让你来的?”他声音低沉,毫无生气。
“舅舅说你听不进话,喊我来的。”
“……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桑龄语气生硬。
梁漱沉默。
桑龄迅速包扎完,拿起一方帕子给梁漱擦脸,然而两人都是浑身湿透,只是擦脸显然改变不了什么。
她感觉身上的湿衣服十分黏腻,她随手从怀中掏出个帕子,要挤干上面的水,突然感觉这帕子熟悉,热度瞬间烧上了脸。
“桑龄……”梁漱下意识喊她的名字,桑龄看他湿漉漉的眼神,像受伤的幼兽。
桑龄深吸了一口气,把帕子塞了回去,下定了决心似的。
“梁漱,你听着。你身边有这么些对你死心塌地的故人,他们都要仰仗着你。如此灰心丧气伤害自己,只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她声音变小,似在劝他,又似在劝自己:“再难行的路,总有人去走,有人作伴,总胜过踽踽独行……你明白么?”
她眸中星辰闪动,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像清晨松针上挂着的朝露。
“……我不明白。”梁漱哑声。
虞珩芷死了,他成了真正的孤儿,心中最后的避风角落坍塌,他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了。
本来已经为昨日冲动去找她后悔,此时他只觉得庆幸,一个人又有什么不好?是福是祸,一人担了,不必再拖累别人,倘若他日有什么不测,也不会害他人枉自伤心难过。
“你……”桑龄气急,“不明白就算了!”
她看着梁漱委顿神色,心突然又软下来,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那两半玉璏交还给他。
“无论是否还在这个人世,只要是与你心意相通的人,会用不同的方式陪在你身边,我相信娘就是这样的……老王妃,她一定也是这样。”
她将手探过去,与他修长的五指交扣,他的手还是那么凉,梁漱闭上眼,感觉掌心有温度传来,然而他实在是累极了,昏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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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时梁漱发起了高热,大夫被连夜请来王府。
梁漱恶寒,躺在床上不自觉地裹紧衾被,却依旧徒劳,止不住地浑身发抖。丫鬟从屋内出来,愁云满面地告诉辞戈,主子意识模糊,牙关咬的紧,什么都灌不进去,连水都没喝两口。
桑龄到的时候,辞戈正不知如何是好,在梁漱的卧房外急得团团转,看见桑龄和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