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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抚好樨妃后,陈清玉从屋门中出来,轻拍衣袍前的灰尘,向迎上来问候的侍女嘱咐道:“母妃睡下了,你们进去收拾的时候务必小心,地上有些碎片很小,要注意。”
侍女恭敬地说:“是。”
她盯向陈清玉的膝盖处,犹疑着问:“殿下刚才……可否需要帮您传太医看看?”
“不必。”
陈清玉温声道。他不以为意,颔首后转身离去。
跪了这么多次,早就习惯了,没有那么娇气。
樨妃的宫殿不大,却很精致华丽。屋檐很宽,上面有各种鸱吻和装饰,显得屋角框住的四方天空稍稍逼仄,像一个精美的笼,框住黑沉的夜空。
今夜八月十五,按理来说该是圆月当空之时,月色却被浓浓的阴云挡住,露出钩子一般的尖角。
陈清玉刚走没几步,他的一个贴身侍从急忙迎上来向他汇报:“殿下,您刚才让我去御膳房打听的事,属下已经了解清楚了。”
“方才宫宴上,紫衣宫女上的菜是蟹粉酥,墨绿色衣服的宫女上的是菊花酥酪月饼。”
宫宴是由一位闲散的王爷主要承办,他最爱舞风弄月,经常做一些设计上的小心思。譬如今日宴上除了皇室中人一人一桌,单独布菜;其余桌都是由不同颜色衣服的宫女呈上不同的菜肴。
陈清玉让随从去打听的,正是宴席上他远远观察到萧南时那边后来多添的菜肴。
原来这就是她喜欢的口味。
陈清玉暗暗记在心中,不知自己为何要做出这样反常的举动,去了解她的一点一滴。
明明无数次克制自我想要靠近的冲动,却仍然忍不住。
或许他知道为什么,可是正因为知道,才觉得难堪和无地自容。
他花了十余载去接受父皇和母妃都不喜自己的这个事实,觉得世事大抵也不过如此。
他从小便被灌输,存在的意义便是去争、去守这个一人之下的位子,为了给母妃争一口气。
所有的事情,不论大小轻重都必须做到最好,因为不被宠爱,所以没有容他犯错的余地。哪怕只是在刚到学龄的时候,在课上出了很小的一点纰漏,都会在之后遭受无尽的冷眼和严厉的指责。
活着,苟活着,也只是一具暂且有些价值的行尸走肉。
所以早已决定好,如果安顿好一切,百姓和乐,功业稳定,他立刻就可以无憾终生。
可为什么在他心里已经死寂一片这么多年后,又骤然遇见这样鲜活的她?阴差阳错,从此再也移不开视线。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想。
“我什么都给不了她,不能给她承诺,我也没有未来。”
“错误的感情,一开始就要扼杀掉。”
陈清玉慢慢沿着宫道走着,眼前有沿途的宫灯火光。
他抬头去看,便见灯火之外,一只飞蛾正朝着光源飞去,盘旋在火边,一下又一下试探地扑上前。
明明知道是错误的,是没有结果的,可还是忍不住想去触碰那团明火。
陈清玉觉得,他就是那只蛾,萧南时是那团灯火。
真的舍得吗?真的能够无憾吗?放弃那样鲜亮的、温暖的火。
他眼睁睁看见那蛾扑入火中,兴奋地扇动翅膀,像被火光吞噬殆尽。
这也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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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南时回到家中,洗漱更衣后被萧夫人催着赶紧上床入睡。
她很乖巧的躺到床上,当着萧夫人的面双眼紧闭,双手交于腹上,看上去像一位安静如画的梦中美人。
萧夫人叹了口气:“也就只有睡着了和在外人面前才这么端庄。”
说罢,宠溺地帮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出门。
小春对床上假寐着的某人说:【她走啦。】
萧南时一下子睁开眼,张开双手,全身舒展开,呆呆地借着昏沉的月色看床顶。
她思绪乱糟糟的,想东想西,可无论想到什么,最终都会定格于一个湖边独立的颀长身影。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朝紧闭的屋门处张望了一会儿,然后披了件褂子偷溜下床,来到茶厅的柜子前。
打开柜门,取出玉盒,萧南时坐到软榻上,很紧张的双手紧贴盒身。
她葱指轻敲盒盖,一会儿又抚摸着滑腻微凉的玉质表层,像是近乡情怯般迟迟不敢打开盒子。
他会送她什么呢?
萧南时心里有万种猜测,却又被她一一否决。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按下宝石做的盒扣,“啪”地一声,盒盖轻轻开启,她攥紧拳头犹豫了一瞬,还是心中痒痒的打开盖子。
洁白的玉盒内部躺着一块圆圆的饼状物体,亮橘黄色和褐色的光交相辉映,流光溢彩,比她见过最美的月色更加动人。
萧南时拿起来仔细一看,是一块花珀。
剔透的琥珀内部炸开无数多细小的花朵,不论是颜色还是形状大小,都让她觉得很像桂花。
那迟迟未开的桂花。
——但没关系,她已然收到了今秋最美的新桂。
不知历经多少岁月,才能诞生凝结出这样美丽的、花朵怒放的琥珀。琥珀将时光凝结,让本该开谢的丹桂不死秋心,永远的盛开在这个中秋佳节。
是了,今夜是中秋。
萧南时忽然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今夜是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时刻。他们见了面,说了不少话,一起打了水漂,也算是一种小团圆。
她双手握住圆圆的花珀,抬头看向窗外缺掉一大半的月亮,伸手用圆珀补在月缺的部分,叫它看上去变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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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贺府。
贺椒茹从贺夫人房中出来,面色沉静。
侍女给她披上披风,小声怨道:“小姐刚明明表现的很好,圣上满意,给了那样多赏赐,夫人却还是要训话这么久。”
“别说了。”贺椒茹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侍女立马噤声。
贺椒茹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