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日长夜短,连黄昏,都拖得漫长,太阳不动声色的凝成了地平线上的红点儿,金亮,金红,橙红,按时间空间,微调着色度,直至没落。可天色却还清透亮堂,燥热潮湿的空气里,偶尔有丝缕沁凉的风流动。
那几个闲人拱在角落里玩骰子,哄笑咒骂,聒噪的把暮色该有的宁静都撕扯的零乱稀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热,豆腐似乎隐约捂出了酸味,买的鱼也不大新鲜,要不是煮时放了好多汤,腥气才不那么明显。但不管怎样,总算是犒劳了自已长时间缺少油水的脾胃,此时连打出的嗝都溢着满足和妥贴。钱振洋扯了扯刚换上的,唯一带着的洋绸衣服,坐在廊檐下的破足椅上,剔了剔牙,这才由着身体放松的靠在椅背上,微闭着眼睛,轻摇了蒲扇,哼起小曲来。突然怀念在自个儿家里的那些黄昏,仰在罗汉床上,窗外的小雀时不时叽啾几声,仆妇上的新茶隐隐传来幽香,烟杆里冒着袅袅的雾气,也不用听母夜叉的絮絮叨叨,隔绝而清静,却不那么真实。
钱振洋排行老三,上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母亲生他时难产大伤元气,之后父亲以此为借口纳了两房姨太太,又生了几个弟弟妹妹。 所以在这个家里,他就象一个边缘人,在父亲那可有可无;在母亲那,又随时可能被迁怒; 好在奶娘向妈倒是真心对他,整日里仔细着给他喂饱穿暖,哄着抱着还生怕他磕着碰了。可那些势利之极的,人前人后的嘀咕,也总有一两次落在钱振洋的耳朵里,说什么正经太太生的,还不如舅老爷家那个没名没份的下人生的。 钱振洋也有点自我放弃,除了吃喝玩乐,也没心思学哙本事,读书只为认个字,学生意就当会算数。父亲也拿他没半点办法,寻了机会,象扫地出门似的,把他推出去做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
春香斋的糕点小巧精致香甜可口,可春香斋的千金,却完全是相反的画风。人胖嘴恶,好吃懒做,脾气坏到一不顺心,就指着钱振洋的鼻子骂道, “自个儿没本事被你爹嫌了,还扔到我们家来碍眼!”
偶尔回家时,在母亲面前委曲的抱怨几句,却被嫌弃不识好歹,那是多大的福气,娶到如此的妻子。
好在老丈人是个实在人,见不得小夫妻俩不和,托着年纪大了力不从心,让钱振洋到铺子里管事。 虽说大事他作不得主,小事不用他操持,但至少天天里顶着作息时间,倒把原先那些不好的习惯改了些。夫妻两人也不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互相嫌弃,晚上回家坐一桌吃饭,表面上也能平声静气了。
隔了两年,添了个女儿,那母夜叉倒也收住了些脾气,只顾着与女儿逗弄玩耍,岁月静好的让人觉得不踏实。
之后的七七八八鸡飞狗跳,再怎么折腾,都始终遵循着老丈人的原则,家不能散。总算一家几口挨过了战乱,春香斋得以原址重新开张。虽说也曾有些旧时的名气在,可到底不如之前,但若是能攀上达官贵人,那就是不可多得的加持。
总也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没事找事倒是钱振洋的会处,听说舅舅他们从西边回来了,就提着春香斋的时新糕点,紧赶着前去拜会。
钱振洋在自个家里,都是那样不尴不尬的,到了几个舅舅跟前,攒再多的讨好,也只得几句敷衍的客套话。可偏那日去得赶巧,大舅母嫌厨子做的菜不合口味,因而没怎么吃。见了钱振洋带去的糕点,也不知是不是饿了,或者正合脾胃,又抑或是久违的本土味道,吃得称赞连连。
歪打正着!钱振洋自然高兴,但也没往心里去。却不想,隔了几日 ,见一辆汽车停在店门前,车上下来的,不正是表哥赵起清吗?
“哎唷,老哥哎,你老这么忙,怎么还亲自来了?要什么,让人捎个信,我给你送府上不就得了?”钱振洋简真受宠若惊。
“振洋,你那日送来的金钱饼,碧玉糕,芙蓉酥,母亲自已吃得喜欢,差点不舍得拿出来分给大家尝。我家那几个,起霁家大大小小的,也都觉得好吃;特别是芳萍,还说想要带几盒去学校。 ”赵起清笑道, “今儿个家里有聚会,时间赶,我想着还是自个儿来一趟! 我各要五盒,可有?”
“有有有,快快快,刚出炉的,快去给包上!”钱振洋招呼伙计。伙计们看这么大排面的人亲自来,自然不敢怠慢。
赵起清掏出钱来给钱振洋,钱振洋背了手哪肯要,还嚷嚷着不把他当自家兄弟。
赵起清见僵持不下,也只得收了放好,笑道, “振洋,下不为例,要不然,我回去可得被老太太念叨。父亲让你空了就多来走动走动,我们几个忙,芳萍又住学校里,他俩也盼着有个人,能陪着说说话。”
“好好好,我得空,就多去看看舅舅!” 钱振洋听到这,喜不自胜。打小在自个家里不被重视,之后在铺子里又象个傀儡,里里外外的憋屈了这么多年,猛然有人就给他撑了腰挣起面子来,是不是至此便可扬眉吐气?
钱振洋见伙计们把糕点包扎了拎了出来,急忙躬身哈腰的送赵起清出来。赵起清道了别,开车门时,钱振洋见车里竟然还坐着个漂亮的姑娘,正调皮的朝他挥了挥手。
“怎么越大越没规矩,见着表舅,也不招呼!”赵起清说道。
“表舅好!”那姑娘笑着问好。
“呀,这是芳萍吧!几年不见,都成大姑娘了。这要是不说,我还真认不出来!”
“快谢谢表舅!” 赵起清坐好,又盯着杨芳萍道谢。
“谢谢表舅!”芳萍一向很听赵起清的话。
“哎,这么客气作甚?咱一家人,可不要讲究这些虚礼显生分了。”钱振洋知他们赶时间,道了别就帮着关好车门,半撅着身子,目送他们的车子开远去。
春香斋的生意,就真的如雨后春笋般的复苏了。有真心喜欢的,有攀亲沾故的,有阿谀奉承的,但钱振洋知道,这里面,多少有赵起清的关系。连家里那位母夜叉,似乎也对他客气了些,更不要说老丈人了,就差老泪纵横喜极而泣了。
树大招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有人潜入家里,裹走了母夜叉的一些细软。虽然有些风言风语的,说是母夜叉的相好卷走的,可母夜叉哭天抢地的,钱振洋也只得装模作样的,招了几个人来看家护院。当时不知中了什么邪,选这么几个在身边,要脑子没脑子,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