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仙人眯眼看了一回,润玉和踏雪手腕上都拴着一根红线,红线上还各挂着一片银闪闪的蝶翼,出自他的姻缘府没错,还是他亲自挑的。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尚未等他想清楚,润玉已经得寸进尺,打算把他家乖巧伶俐的小猫儿连窝端走了。
“不行……”
月下仙人瘫在书房的汉榻上,坚决的反对显得十分无力。
“自然不能如此草率,”润玉不给考官分毫喘息,顺着月下仙人的话,步步为营,“空口无凭,不足为信。今日媒妁既在,亲长亦全。雪儿仙龄尚小,婚书在此,请叔父代为掌目。”
月下仙人木然接过婚书,白纸黑字晃得他眼晕。他大侄子是有备而来,而他家的傻闺女对此似乎一无所知,盯着那卷婚书瞠目结舌。
“润玉大婚之日,当遍请诸仙,大赦祈福。听闻旭凤夫妇,不日便将喜得贵子,叔侄一场,润玉自当备上一份厚礼。其时若能来观礼,便再好不过。不知叔父可否成全?”
便是跪着,润玉亦笔挺如竹,丝毫不见卑微之态。气势所及,月下仙人心头一颤,这天界终究是在润玉的手里了。
赦免罪仙,宽宥其过,恢复仙籍,再列仙班。
旭凤冥顽不灵,但是无论世事如何,他都不能看着天家血脉世代堕魔,无力之感吞魂蚀骨,润玉真是他王兄的好儿子。
再一眼看见踏雪,千头万绪汇在一处不知苦辣。
“雪儿?”
月下仙人温声唤着踏雪,不着调的义父打算最后再为她做一点事。
胜负已然分明。踏雪算中结局,却没有一点欢喜。为求安稳而来,最后却选择了最不安稳的情爱。本就一无所有,此刻却觉得怅然若失。正自茫然,忽然听闻月下仙人唤她,踏雪忙应声:“仙人,我在。”
月下仙人问:“他待你可好?”
踏雪点头,“体贴入微,关怀备至。”
润玉含笑望着踏雪,志在必得。
月下仙人又问:“那他待你可诚?”
踏雪一怔,继而摇头。
“雪儿,”润玉的声音在耳边惶急响起。
此生如棋,落子无悔。踏雪肃容正襟,俯身大礼叩拜。
“仙人赐名庇护之恩、众位师兄照拂教导之义,踏雪铭记于心,当衔环以报。然心之所向,非我能左右。命似草芥,生如浮萍,唯此心明明。不问来日,但求无悔。”
“好,”月下仙人看着跪伏在地的踏雪不住地点头,签过婚书,一把丢给润玉,“雪儿心里清楚就好。罢了,你们走吧,老夫有些累了。”
踏雪再拜。
一室静默。
润玉小心收好婚书,扶起踏雪,随着她的步调,缓缓出了书房。
丹朱目送二人搀扶的背影远去,忽觉心上实在沉重,父帝母妃、兄嫂挚友皆已身赴鸿蒙,他寄心情爱,聊慰此生,可这世间的情爱却让他越来越看不透彻。这两个孩子……
*
月下仙人的名字签在了润玉二字上首。
借着荧荧灯火,看清婚书,踏雪释然一笑,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寿宴之后,她曾请教过月下仙人:若两情相悦,彼此之间是否应当坦诚相待。
那时,月下仙人说有情人之间应当保留些神秘,彼此吸引。今日却又问润玉对她是否坦诚。
月下仙人还是有些了解他大侄子的,虽然当下未必反应过来润玉的说辞不实,但润玉开出的条件他无法抗拒,所以最后给她一点忠告。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在姻缘府当猫,抑或在璇玑宫当天后,又有什么区别。
见踏雪红肿圆润的双膝在灵力的舒缓下恢复如初,润玉方觉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到踏雪手中的婚书,愈觉愧疚。
踏雪合上婚书,放在一旁,故作轻松一笑,“还说不是强骗?这卷婚书是你和月下仙人求的,我不要签。”
“是我连累了你,”仔细收好婚书,润玉执着踏雪双手,倾身半跪,在暖黄的灯火中仰望着踏雪清灵的双眸,坚定虔诚,“雪儿,我拥有整个天界,却依然寂寞,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觉得安心。”
润玉颔首,胸口几度起伏不安,方抬眸缓缓道:“你想了解的过往,我今后会慢慢说与你听。不要负我,不要离开我,让我慢慢补偿你,好不好?”
“说完了?”踏雪无奈地叹了一叹,润玉的话听来好生离谱,堂堂天帝,口中的自己仿佛一只被抛弃在雨中淋得湿漉漉的小狗,可怜巴巴地踩着泥水找回旧主家,愿意忍饥挨饿,甘受委屈打骂,只想讨回自己的那张破垫子和漏风角落里的一席之地。
她从前四处漂泊乞食都未过得如此憋屈。与瑛娘相伴十年,她便已知晓自己的不同寻常。再度流浪,莫说那些猫猫狗狗,便是活了几十年的人也不如她算得定。
做神仙,还是这么大一个神仙,怎么就忍心让自己如此卑微。天道为证,她可从来没有欺负过润玉,见他委屈都不忍。有谁给他这般委屈让他吞下,她心中有数,却也无可奈何。
听闻凡间有那等以驯养猛兽做表演的杂耍班子。虎豹凶猛,豺狼狡诈,但幼崽筋骨柔软,懵懂天真。驯养者克其食水,鞭笞打骂,挫尽野性,混乱其认知,久而久之,恐惧深入骨髓,斑斓猛虎亦可垂首于看门狗,夹尾瑟缩。
踏雪扶起身前的润玉,相对而坐,“从前说过的,今日再说一次。润玉,是我选择了你,我会为我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当然希望你能千年万年地把我放在心上,但你不必为我的得失而心怀亏欠。我要你坦诚,要你信任,要你因我而欢喜,不要你的愧疚和补偿。你明白吗?”
踏雪看着润玉眸中一片兵荒马乱,闭口不言,愈发激动烦躁,起身在书案上铺开婚书,没好气地问:“签哪里?敢嫌我的字丑,你今后就不要想回房睡了!”
才取了笔墨,锁骨与腰间便各缠上一道锁链,滚烫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脊,灼热的气息于她脖颈耳后雪白的皮肤上逡巡不去,一双温软的薄唇悬在这方寸之地摇摇欲坠。
踏雪身上一软,便失了气势,不明白自己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