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然眼神热切,段惟清觉得自己几乎难以拒绝,他挣扎了一会儿,开了口:“国丧期间,宫外也没什么热闹的。每日不过是几个铺子里有些人罢了,便是餐馆里,聚餐的人也并不多,路上走的人也比从前少了不少,实在是冷清得很,毫无乐趣可言的。”
他似乎是想这么说来打消她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毕竟在他心里,晋太贵人到底是先帝的嫔妃,擅自出宫是有违宫规的。
这边他正思考着,就听见对面的人有些委屈地低声嗔怪:“你诓我的。”
她只说了四个字,便沉默了许久,久到段惟清觉得,自己若在这儿再待下去,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了。
他微抬了头,伸手就要去够放在炕桌上的药箱,准备告退离开。
“先前,先帝葬礼的时候,说婉太妃哭伤了眼睛,如今可好些了?”她忽地开口一问。
段惟清倏然收回了悬在半空中的手,又躬了身,说道:“婉太妃年纪大了,本就看不大清楚,如今看东西愈发模糊,微臣与太医院诸多同僚们,也实在束手无策,只能以食补的方子疗养着,索性娘娘身边有芳太妃和宫女们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并没有多大的问题。”
婉然点了点头,其实婉太妃的身子她知道,只不过,刚才见段惟清好似要走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想他如愿,所以随口诌了问题问问她。
芳太妃和婉太妃虽同在妃位,可二人都是江南汉女,所以倒像是忘年交,当日先帝驾崩,众人移居寿康宫一带,芳太妃更是不愿意居寿西宫,反倒愿意屈居寿康宫后配殿,只为照顾婉太妃。
可纵然如此,婉然记得,历史上的婉妃,活了九十多岁。若她真是从此瞎了,她的人生,大抵也谈不上多惬意。
她又安静了许久,段惟清这一次却不敢再作势离开,只能垂手侍立在侧,等待着她发话。
但还好,她没让他等太久,不一会儿,她又问起了颖贵太妃:“颖贵太妃身子如何?前些日子听说病了一场。”
这一次,段惟清自然也能看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似乎是有意地在拖延时间,毕竟,颖贵太妃的病,婉然今日才去请过安,怎么会不知道呢?
低垂着头的段惟清无声地笑了一下,大概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这抹笑意。
笑过以后,他又装作不明就里地,毕恭毕敬地回答道:“颖贵太妃比婉太妃年轻,前些日子不过是累着了,如今已然大好了,贵人放心便是。”
放心,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与她们素来不过点点头的泛泛之交罢了。
──婉然心说。
两人又说了许久的话,几乎都是婉然问,段惟清知无不言地作答,只是这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出宫这件事上。
“你别轻易诓我,我幼时又不是没上过街,家门口的小摊上卖的水晶手串,还有醉庄里的……”
也许是因为段惟清“正人君子”的作风让她一下子觉得没了乐趣,又或许是故意想卖个关子,她只说到这儿,便住了嘴。婉然颇为松泛地靠在炕桌上,从腰间抽了帕子,随意地一抖,捏在手里漫无目的地欣赏起了上头绣着的水仙花,又摸了摸手上的护甲,才看向段惟清,淡淡地开口:“你退下吧。”
段惟清本以为自己会如临大赦一般地轻松,可真被人这么冷言冷语地招呼着退下,他反倒有些别扭了。明明上一秒还在说着话,她一会儿便又恼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可段惟清觉得,这宫里的每一个主子,都是如此。
他如她所言,缓缓地起身,拎起一旁被人忽视了许久的药箱,躬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他一路退,一路听见身后的人,在说话:“罢了,这寿康宫的日子,本就是无人对座闲聊的苦闷日子罢了。横竖,当年接到圣旨的时候就该知道的。”
她大概是要故意说给他听的,所以连说话的音量都不曾低一些。
婉然言语间,有一丝淡淡的委屈。莫名的,听得段惟清有些心疼,但他还是很快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想起方才晋太贵人滔滔不绝的样子,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当初头一次见婉然的样子,他本以为,她是个安静话少孤僻的女子,就连师父也曾评价晋太贵人,是这紫禁城里,少有的少语寡言之人,便是从前诊脉,都不常听贵人说话的,可她却也不木讷。
如今的晋太贵人与从前比起来像是转了性子一样,段惟清虽然疑惑个中缘由,但却也并没有好奇多久。
走出寿康宫,他便把这些在镜月馆里才会有的小心思全都抛之脑后了。作为一个合格的太医,他的脑海里,除了各宫娘娘的脉案外,他是不能再装些别的东西的。
他才回到太医院,便见到了从养心殿回来的唐勉,忙躬身作了个揖。
唐勉看了一眼徒弟,知道他今日应该是比往日回来得晚了的,随口问道:“寿康宫什么事?怎么回来得晚了些?”
段惟清留白似的回答了:“循例给晋太贵人请平安脉去,贵人问了几嘴婉太妃和颖贵太妃的身子,所以晚了些。”
唐勉不甚在意,点了点头,师徒俩便又各自忙各自的去了,直过了许久,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才朝段惟清说道:“今晚你不当值,你师娘要你回去一同吃饭,念了你好几天了。”
段惟清笑着应下,再不多言。
──
宣武门南边的一处三进四合院的后院里,亮着烛火,笑声不断。
圆桌边上,唐勉和妻子林氏坐在一起,一旁还坐着段惟清,因为不在宫里,师徒二人都换了一身常服,另有一番风姿。
三人快意地吃了一顿饭,又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各自都放下了筷子,林氏才犹豫不决地看着段惟清,说道:“惟清啊,你什么时候可以考虑一下你的终生大事了?我每日守着药铺,守了几十年了,都累了,真想有个小娃娃陪我,便是你娶了亲,那我这药铺的事情,也可放手一些了!”
似是猜到了师娘会说什么,喝了几杯酒的段惟清并不诧异,脸上的笑还挂着,只是,他看着师娘一脸的真诚,满心为他好的样子,突然想起了自己初来唐家的样子──
他出生在杏林世家,祖上在城郊开了两家百年的医药铺子,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