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里,段惟清正翻看着脉案和医书,又调制着药方,忽见门外有人影闪过,抬眸看去便见到了款步进来的凌波。
他认得她,是镜月馆唯二的宫女,下意识地,心中一紧,以为是镜月馆出了什么事,他记得今日上午去的时候,晋太贵人的脉象还很好。
“段太医。”思索间,凌波已经站在案前,朝他福了一礼。
“可是贵人身子不好?”段惟清掩饰起自己的情绪,问道。
凌波摇了摇头,三言两语把寿康宫后殿里,几位主子商量的策略说了一遍,也没忘了把颖贵太妃搬出来。
段惟清轻舒了一口气,得亏不是晋太贵人出什么事,不然,只怕自己也有一份罪名。
——毕竟今早,他出神了的。
得知是书林堂那边的事,他点了点头,朝凌波说道:“姑娘先回去吧,我找找寿太贵人的脉案,再看一看,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去书林堂的。”
凌波点头,又想起主子的叮嘱,临走前又说道:“我们主儿如今受颖贵太妃之托看护寿太贵人的身子,主儿说了,等段太医去书林堂看过寿主儿,记得来镜月馆回话。”
段惟清颔首以示知道,看着凌波退下,无奈一笑。
这边凌波虽是顺顺当当地回了镜月馆,还没来得及进去汇报,就见元夕站在门外,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噤声。
她靠近了些,低声问:“怎么了?”
元夕朝里头努了努嘴:“主儿下午陪着太妃们玩牌累了,这会儿靠在罗汉床上睡着了。凭你有天大的事,只怕也得过会儿了。”
凌波不急,反正段太医还没到呢。
二人站在廊下,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地谈了谈寿太贵人的始末,一时间只以为自家主子只是念在一同入宫的情分上愿意搭一把手。
急的是段惟清。
满打满算,从凌波到太医院喊他,到他去书林堂给寿太贵人请完脉,不过半个时辰不到,这会儿他已经在镜月馆门外候了有一炷香的时候了,眼瞅着暮色即将西沉,可晋太贵人却还未有睡醒的迹象。
他不敢把焦急表露在脸上,可却是真的担忧,若非急事,太医院是不大允许太医天黑了还在后宫走动的。
索性凌波是内务府培养出来的宫女,明白宫规,看了一眼元夕,又看看不住地往西边看看夕阳的段惟清,凑在元夕耳边低声叮嘱了什么,元夕便进了寝殿。
婉然被喊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懵,几乎忘了自己临睡前的叮嘱,她呆坐在罗汉床上良久,才回过神来,问道:“段惟清在哪?”
“回贵人,段太医此刻就在殿外等候。”元夕一边说一边扶着她下了榻,知道她是要先去洗漱收拾一番,再回来见段惟清的。
“打水来洗把脸,发髻乱了,再替我拢一拢,天色不早了,叫段惟清隔着屏风见我。”她看了一眼那块几乎是摆设一样的刺绣山水五屏风式座屏,是当日先帝所赐,只是她有眼无珠,并不在意这些,只随意摆着罢了。
她往鸾镜前一坐,听见凌波和元夕忙忙碌碌地打水进出,又带着段惟清进来,混杂着的脚步声,原本该是让人烦躁的,可她却忽然笑了一声。
段惟清最是注重宫规,不知今日隔着屏风谈话,可算是满足他了?
“微臣给贵人请安。”
果然,即使隔着屏风,他也不忘行礼。
婉然道了一声免礼,才问起书林堂那里的情形。
段惟清答得也算干脆清晰:“寿太贵人年轻,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微臣诊脉来看,脉弦而长,是情志不畅的脉象。从前御药房的吏目给贵人的药也无甚大错,大多都是疏肝理气的良药,想来是会痊愈的,可微臣看了脉案,贵人的病,全无好转……”
他还欲说什么,却只听得屏风后头传来一阵珠串相碰的声音,再然后便是衣物摩擦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直到婉然收拾好自己,重新坐回了罗汉床上。
她能听出段惟清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怀疑药或者人出了问题,她问:“书林堂的那些药渣,你都查过了吗?”
段惟清在她出来的时候,就低头转了身,面向她答道:“都查过了,并无问题,皇上与皇贵妃曾晓谕各处,善待先帝遗孀,所以即使寿太贵人并非主位娘娘,用的药也都是上好的。”
那便是人的问题了,她不认为这种时候,还有人愿意害人,都是太妃了,先帝都已作古,还有什么可争的?
她忽然想到段惟清刚才说寿太贵人是情志不畅,一个有些让她害怕的念头出现在了脑海,抓着炕桌桌角的手紧了紧,她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段惟清,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
这大概是婉然第一次在撞上他视线的时候没有察觉到他眼底的惊慌,今日的他,反倒格外平静又自然,而这些,连段惟清自己都不曾意识到。
“你的意思是……寿太贵人从未服下那些药?”她缓缓地说出这句话,连她自己也有些不大相信,若真如此,那寿太贵人……是在寻死。
段惟清惊异,却也颇为满意二人这样的默契以及这位看似年轻的晋太贵人内在的聪慧,他点了点头,压低了些声音,说道:“但微臣还不确定,所以连药渣都是方才在外头等贵人醒的时候,托了元夕姑娘去偷偷找了点过来的。若真是寿太贵人自己所为,其实倒也不奇怪,贵人心中郁滞,情绪抑郁许久,微臣以为该是有什么心结,须得有人好好开解。”
婉然明白,一来颖贵太妃发了话,二来段惟清这么说,就必定是要她出马,她点了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想不通,当日入宫时,她是从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蕙质兰心又不乏天真活泼的人,对着陌生的京城充满了好奇心。
这才不过一年左右的功夫,怎会到了这般田地?
“她从前……没有那么独来独往,偶尔也会同咱们说说话,解解闷的,可有时候她又好像对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一样,沉默寡言,桀骜孤僻,连贵太妃她们都不放在眼里的。”婉然在回忆里努力地搜寻着有关寿太贵人的痕迹,只觉得那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在互相打架。
她顿了顿,低叹一声,才说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