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太医成亲了吗?”
这话她问过,可她大概忘了。
但段惟清倒是记得:“贵人忘了?您从前问过的。”
话落,就听婉然问:“原是我忘了。唐勉视你如亲子,怎么反倒这终生大事上,不紧着你?”
“微臣只这世间一寻常人尔,不知所谓三妻四妾,延续香火,只知若要娶,便要娶一心爱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捧于心尖上,奈何并未遇见,故而至今未娶,师父与师母也是担心,但都尊重微臣所想。”段惟清似乎生怕婉然要说些什么别的,例如把自己心腹宫女指给自己,话落,便忙躬身告退,“微臣已经耽误了些许时间,为贵人清誉,不宜久留,先行告退。”
话落,便没了人影,婉然不禁哑然失笑。
她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只是自己看着那棋局,颇为无奈地收了起来,放进了身后的博古架上。
看着罗汉床边的圆凳,她回想起方才段惟清坐在这里与她对弈的样子,这样的情形,若是放在彼此初见的时候,也许两人想都不敢想。
她承认,初来乍到的那会儿,她有些以貌取人,更重视一个人的面相,段惟清长得俊朗,个儿又高,年轻有为的,说话举止温润如玉,心中的那只小鹿很难冷静从容。
那时候,她好奇这儿的一切,好奇紫禁城内外的一切,而段惟清能给他很好地解答。
可久而久之,这一两个月,他是自己见过的唯一的男子,彼此相处渐多,有那么一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暗暗发芽生长。
她抽出腰间的帕子,胡乱地搅着,却也搅不明白自己要如何处理和段惟清之间的事情,她想借段惟清离开紫禁城,重获自由,可又不只是利用他。
迄今为止的七分利用三分欢喜里,那三分欢喜,竟让她有些想见他,想去筹谋着如何去见他,她已不能单纯地满足于所谓的定期请脉。
她轻呼了口气,晃了晃头,发间的流苏轻摇,碰撞出声,让她下意识地顿住了,她回过身,不再去想段惟清,反倒在博古架里张望着,拿了一本宋词出来打发时间。
既然段惟清觉得自己爱读书,那就姑且营造一下这样的人设吧。
—
一本宋词,她看了数日,才忽然看出了些名堂来。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1)
她低吟出声,突然明白了凌波名字的来源。
名字只是单纯的在这句诗里随意去了两个字,就像宝玉给丫鬟取名,只因那丫头姓花,又有“花气袭人知昼暖”(2)之词,就给人取名袭人。
两者乍一看,似乎都了无深意。
可,贺铸的这首词,上片尽写女子情深不断,相思难寄。又有一句“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3)
如此看来,只怕原主,也是在借这首词,来感慨自己悲惨孤寂的余生吧。
宫外的那些人,谁会在乎她的余生是在富丽堂皇的奢靡里度过,还是在平淡无味的寿康宫里度过呢?他们所知道的,不过是自家出了娘娘,日后的生活也可辉煌灿烂了。
少女的相思,大概也不为男女之情,只为那早逝的生母,那大概是原主心里,唯一真心待她,且记挂她的人了。
那相思,大概,也为数年不曾拥有的自由。
婉然记得在自己初来时那些具有暗示性的梦境里,凌波本是花房宫女,她的名字还是到她身边伺候以后原主赐的,至于元夕,她的名字却是初到富察家时,生母珍珠所赐。
她想起来辛弃疾有一首词就叫《青玉案?元夕》,她前两日刚读,那会儿只觉得巧合,并未深想,可如今看了凌波一名背后的意思,只怕这元夕二字背后,也有着别样的期许。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4)婉然轻抚过泛黄的纸张,紫禁城琼台玉阁、富察家世代簪缨,又何尝不与词人笔下热闹非凡的元宵节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呢?
主人公在那样的盛景里寻找着超凡脱俗的孤高女子,珍珠又何尝不是借给侍女取名之举,来寄托自己对女儿的深切厚望呢。
她希望婉然也是如此女子。
只是,在这寿康宫里,她注定泯然众生。
所以,她要出去。
在宫外,她注定自由,她不必再被人逼迫着练画,她可以像生母那样,在春日纷飞的花海里,在夏日不绝的蝉鸣里,在秋日飒飒的秋风里,在冬日皑皑的白雪里,肆意飞舞。
婉然合了书卷,长舒一口气,有一种顿悟的感觉,从一片混沌中,豁然开朗。
窗外天色渐暗,她才发觉,已是日落时分,她唤了外头的元夕进殿,问道:“今儿御膳房送了什么晚膳来?”
“鱼羊一锅鲜、鸡汁纸片笋、卤水豆腐,这几道都是御膳房送来的,奴婢和凌波看着有些太清淡了,便做主在小厨房给主儿做了一道尖椒鸡。”
婉然点头低笑,御膳房总把她和那些年纪大的太妃们相提并论,送来的膳食都清淡得恨不得一点油滴子都见不着,若非凌波厨艺好,时常能在后头耳房里给她开个小灶,只怕自己每天吃的都是些清汤寡水。
也许是下午在书里头参透了,她这会儿也是胃口大开,张罗着元夕把晚膳端进来,先吃了起来。
尖椒鸡重口下饭,鸡肉嫩滑,鱼羊一锅鲜里鱼肉鲜嫩,羊肉软烂而无膻味,两者混杂,汤底更是味美。笋和豆腐都是清淡却鲜美,又能体现原汁原味的。
她吃得比平时多了不少,直拉着两个侍女去慈宁花园里溜达了几圈才又回了寝殿。
入夜,婉然躺在床榻上久久不曾安眠,只觉得今儿有些腹痛,想了想只以为是今日吃得有些多了,慈宁花园回来又因为有些热,一时贪嘴,吃了一碗冰酥酪。
她翻来覆去好一会儿,直到忽得身下一股热流涌起,她算了算日子,才忽然顿悟,自己今儿这些不适都源于什么,她忙坐起身,朗声唤了就在寝殿外守夜的元夕。
元夕早已入睡,自家主子从前极少在夜里喊自己,如今忽然被喊醒,更是暗道不好。
“月信提前了,叫人把床上的被褥换了,去后头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