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九日,巍山地区都出现金台夕照天象,忠文侯故居前的观景平台今年首次迎来全面覆盖,登山游客数量也于今日下午五点十八分达到顶峰。】
【巍山上一次有记录出现如此罕见的天象,还是在公元281年,也即忠文侯陈熹自绝殿前的当日……】
熙熙攘攘的食堂,壁挂电视屏幕上正在进行新闻播报。
来往行人起身或落座,要么和同桌的人攀谈,要么专注自己的手机屏幕,并不关注电视的动态,只有一个戴着白色贝雷帽、额角打着纱布的长发女人是个例外。
她一边盯着屏幕,一边往嘴里送着腌豆子,目不转睛。
“夕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慢慢吃。”
隔壁同事合上手机,交代了一句便端起没有动过几口的餐盘起身。
“嗯,慢走。”
陈夕照点了点头,视线转而盯着同事手里的餐盘,直到看它被送入远处的剩饭回收站才收回。
她想了想,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在最上面名为“异界生活观察日志”的文件中写下:仓廪足,而人皆知礼。
这句话之前,还有一段诸如自我介绍的话:
“陈夕照,年二十三,幼失恃,父北安菜市掾。半年前业安大学美院卒业,擅彩画,业安城临巍区人,户籍地北安街香樟小区201号,租于繁华大道金台夕照地铁站旁未名居,现为美业房地产有限公司设计师助理……”
半文不古的话不似寻常人的写作习惯,记录了本人及社会关系的绝大部分信息,内容涵盖年龄职业、电话地址、好恶习惯等多个方面。
她微微蹙了蹙眉,又回顾了一会儿才放回去。
“黑色星期三,连食堂都难吃得要死。”
“就是,那什么腌豆子也算一个菜?狗都不吃……”
陈夕照听见这话时,正往嘴里送一大勺“狗都不吃”的腌豆子。
对面刚刚放下餐盘的两人和她对个正着,不免有些尴尬,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了对桌背身吃饭的西装男,时不时在盘子里挑挑拣拣。
相比之下,陈夕照就吃得专注又仔细,不曾有一粒米一颗豆掉出餐盘,那些对旁人来说卖相凄惨味道一言难尽的大锅食堂菜,在她眼里俨然成了珍馐美味。
不知什么时候,对面说话的声音低了下来,两人扫过陈夕照的餐盘,悄悄交头接耳,之后其中一人挑起一颗腌豆子,狐疑着放进嘴里。
“呕……”
她很快吐出来,一脸嫌弃,“我还以为阿姨手艺变好了,明明还是很难吃嘛,一股潲水味。”
这话没有刻意压着,陈夕照听见了,事实上她一直听得见:“盐是多了点,但便于送饭,不管是豆子还是盐,都是很珍贵的东西,更何况还和鸡蛋一起炒过,比我那时候空口吃味道好多了。”
对面愣了愣:“下,下饭就是好吃?”
陈夕照微微一笑,眉眼柔和仿佛泛着微光:“能下饭便意味着有饭可吃,当然好。”她说着舀起最后一勺沾着汤汁的米饭。
尽数咽下后,陈夕照下意识掏了掏袖口,不出意外掏了个空,随后想起什么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一方手帕巾,擦了擦嘴起身:“我吃好了,两位慢用。”
直到那抹浅青色的背影离开,桌上的两位才回过神。
“什么情况?”其中一人问。
“听口气应该是从很偏的地方来的,”另一人面露同情,“讲话都怪里怪气。”
“可我看她仪态什么的都很好,说是名媛千金都有人信啊……”
“嗯,连鸡蛋炒黄豆都吃不起的名媛千金。”
“哈哈哈……”
本是玩笑话,自然说着说着哈哈大笑。
对桌,原本和陈夕照背身而坐的男人略一沉吟,舀起小半勺鸡蛋炒黄豆送到嘴边,眼看要吃掉,又再次放了回去。
“叮——”
“咚咚。”
电梯门打开。
陈夕照刚跨出门,听见口袋有声音传出,没有记错,应该是信息提示。
【饭吃久点,别急着回来。】
这条来自组长张冬来,只有一条,看样子是有急事。
陈夕照心生疑窦,往回走的脚下意识打住,退出查看下一个对话框。
【江湖救急!厕所没纸了!】
【左边第二个坑位!夕照救我,速来!】
【磕头动图】
是隔壁桌的同事,叫田薇薇。
早一步从食堂回来,原本还以为她是有工作上的急事,没想到只是更衣?
陈夕照才穿来这个异世界两天,习惯了很多事情,比如手机电视、电脑画图、公交地铁、琳琅美食、淋浴马桶,还有喝热水。
但对于这里人习惯挂在嘴边的下三路一事,唯独不习惯,包括但不限于上厕所没带纸。
在她看来,因为这种事而麻烦同僚是很不体面的。
但仔细一想,这里的人没有奴仆部曲一说,也没有那么多忌讳,若是当作寻常友人之间的交往,也属正常。
只是往前数,她乃同川陈氏嫡系一脉,虽因战乱幼年便南迁业安城,但自小往来皆是饱读诗书之人,后来出仕,见过战火之下的流民百态,也见过高楼金台之中的酒池糜烂,可确实不曾有一个叫她送纸如厕的友人了。
陈夕照摆了摆头,将这些陈年旧事从脑子里驱逐。
她还是回了办公室。
组里的工位空空荡荡,会议室透着光,多半在临时开会。陈夕照收回视线从田薇薇抽屉里拿出一包纸,刚起身就听见一阵熙攘。
一行人各拿着文件纸笔从会议室鱼贯而出,为首的人面色不虞:“一个个的这忙那忙,也不见你们忙出什么名堂,东苑是你们一组负责,那就负责到底,这个人你们出。”
组长张冬来紧随其后:“付总,我们负责的是室内设计,这家的软装可是我们一点一点磨出来的,庭院那本来是隔壁的业务,要我说一开始就不该接的,谁接的谁负责!”